难以忘却的记忆/袁 牧
浏览量:1247 | 上架时间:2022-11-18
一
童年的记忆中,天特别蓝、水特别清、树特别绿、鸟儿的叫声特别婉转动听。每当炊烟从一排排草房顶上袅袅升起,太阳快要落山时,我总是出神地望着天空中一群振翅高飞的鸟儿,要是自己也能长出一双隐形的翅膀,那该有多好啊!我就能飞过树林、飞过田野、飞过河流、飞过蓝天白云,飞向我想要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的童年正值上个世纪60年代末期,农村物质生活极其窘困,经常是一日三顿喝稀饭,冬季缺粮往往就靠吃山芋和南瓜过日子。生活虽然艰辛,但在父母的呵护下,我的童年也算是无忧无虑的。后来父亲病倒了,再也不能下地做重体力活,家中的顶梁柱随之轰然倒塌。我们姐弟五人嗷嗷待哺,坚强的母亲勇敢地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母亲聪慧贤淑,她有着一手过硬的针线活,尤其是做鞋,在我们那一带可是出了名的。为了养家糊口,母亲总是在农闲时辛苦地做鞋补贴家用,一双鞋做好后能挣上五毛钱,可以买回来好几斤大米,这样我们就不会挨饿了!
冬天到了,年就近了,家家户户准备添置新衣新鞋,这也是母亲一年中最劳累的时候。她接下的活计太多,便起早贪黑不分昼夜地忙着,晚上就着如豆的煤油灯光,露着冻得僵硬的十指,一针一线牵引着生活的信念,也成为镌刻于我的脑海中那永不磨灭的影像!
日子就这样在父母的辛苦劳作中倏忽而过,七岁时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家中虽无余钱,但我的父母却如是说道,孩子不读书,未来就完全没有指望了,再苦再累也要让孩子读书。就这样,父母克服家庭中的一切困难让我读了书。
十岁那年,父亲病逝了,我的童年也提前结束了。看着悲恸的母亲,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好好地活着,这是祭奠父亲、报答父母的最好方式。十六岁那年,我成了全村第一个考上师范的人,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喜极而泣,她拉着我朝着父亲坟墓的方向磕了磕头,似乎这么多年经受的所有艰辛、委屈和煎熬,都在那一刻得到了宣泄和释放。
如果说苦难是一所最好的大学,那么父母就是我一生中最佳的导师。我的飞翔梦就是这样在亲人希冀的目光牵引下,从泪水和汗水中孕育而生,从故乡冰天雪地的旷野中飞了出来。
二
回忆母亲的一生,她是我眼中最为强大的人,一个人带大了五个子女。但更多的时候,面对时运不济和命途多舛,母亲为了把我们养育成人,又是那般的无奈。
父亲去世后,母亲接过父亲的重担,带着我们姐弟五人艰难度日。以往农村“大集体”靠挣工分分口粮,我家没有男劳力,只有母亲能顶半个男劳力出工,她是风里来雨里去,拼死拼活地干农活,想多挣几个工分养家糊口。累了一天回到家,还要养猪养鸡、洗衣做饭。如果说那时的生活是一根皮鞭,母亲就像一个被动挨打的陀螺,在日复一日的旋转中耗尽了心血。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是她一生中最为艰难煎熬的日子,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绝望中的母亲曾欲一死了之,但她冷静地想到“如果自己走了,我的五个孩子怎么办?他们怎么活下去?”于是,她打消了那个糊涂念头,终将屈辱和悲伤丢弃一边,鼓足非凡的勇气与生活继续艰难抗争。
最让母亲揪心的一件事,是我十一岁那年患上了急性脑膜炎,母亲一开始以为我不过是普通的发烧,过两天就会好起来,未曾想这高烧引起我发生惊厥,母亲慌了神赶紧将我送到镇卫生院。医生查看病情后觉得棘手,便推脱道:“这孩子的病情拖得太严重了,赶快想办法送到县医院去抢救!”其时我已昏迷不醒、命悬一线,一刻都耽搁不起。母亲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跪在医生面前,她声泪俱下终于打动了医生,经他的全力抢救,第二天早上我终于退烧醒了过来。当我睁开眼看到母亲时,她已是泣不成声,在我人事不省的那一天一夜,母亲是何等的无能为力,又是怎样的度日如年……
在师范读书的四年,母亲从没有来过我的学校,并非母亲不关心自己的儿子,而是她实在舍不得拿出那两元钱的往返车费。在她的眼里,这两元钱应该用在最急需的地方。在那些暗流汹涌的日子里,她时常教导我们的一句话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母亲像漫漫长夜中的一束火把,积蓄着一切能量,默默地照亮着我们前行的方向。
晚年的母亲和弟弟一家依旧生活在农村老家,我怎能忍心让吃苦受罪一辈子的母亲再住在潮湿漏雨的危房里呢?于是我想拿出几万元钱帮助弟弟修缮房屋,母亲却说:“你的负担也不轻,买房欠款还未还清,哪有多余的钱支持你弟弟啊?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我就放心了,修房子的事等以后条件好了再说吧!”
每年春节我回老家,事先得到消息的母亲一大早就到村口的小路上翘首以盼。远远地看见母亲向我挥手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热乎乎的,因为母亲在,家就在,年味就在!
三
记得儿时的年过得很简单,鸡鸭是母亲饲养的,鱼是村里按人口分来的,猪肉是杀年猪时卖剩下的一点骨头骨脑,所有的蔬菜都是自家菜园里种的。贫穷抑制不住人们对过年的向往,年味在母亲忙碌的身影里一天天浓烈起来,我对年的期待也在打年糕、做炒米糖、磨豆腐、吃送灶粑粑的欢乐氛围中,一天天充盈起来。除夕一整天,母亲都是围着厨房转,炸糯米圆子、煎老豆腐,烩鱼、汆肉……灶台上烀着一大锅整鸡和猪头,满屋的肉香味儿,极大地满足了我长年吃不上肉的强烈欲望。最期待的就是吃年夜饭了,一年中全家人唯一一次整整齐齐围坐在桌旁,所有美好的愿望全都寄托于母亲烹饪的这桌丰盛的菜肴,我们终于可以大快朵颐美美地饱餐一顿了。父母却舍不得吃,他们思忖着用这些菜招待即将来拜年的亲戚。
每当过年时,母亲依然是最苦最累的,我们在团聚中尽情享受着母亲的年夜饭时,却忽略了母亲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已一天天变老,一天天力不从心了。直到有一次做年夜饭时,母亲犯头晕磕破了额头,鲜血直流,我才惊恐地发现母亲已苍老到风烛残年。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让母亲做年夜饭了,但她闲不住帮我们张罗着过年的事情,商量买哪些年货,甚至杀鸡宰鱼这些活儿,她还是坚持要做。她虽不掌勺烧菜,但熟悉哪些佐料比较正宗地道,就经常下楼去购买。我家住在六楼,母亲心脏不太好,上下楼对她而言犹如登山,往往一个来回就会喘上半天。我多次劝她少下楼,她总是不屑一顾地说:“买不到好佐料,就烧不出好吃的年夜饭,孩子们不爱吃,哪能长好身体?”在她的眼里,让一家人吃好才是最重要的。说来也是奇怪,吃惯了母亲做的年夜饭,一下子换了口味,有意无意中就觉得那种难忘的味道再也找不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2015年的那个夏天,操劳一生的母亲在自家老屋里安详地离开了我们。母亲离世前,是由我的姐姐们服侍。而后三姐告诉我,母亲病重期间,唯一令她开心的就是每天我打给她的问候电话,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她才能安然地睡上一会儿。这就是我的慈祥的母亲,哪怕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她的世界里依然牵挂着子女。
如今,那空空荡荡的老屋,曾经归心似箭总想回去的老家,却成了我胸口永远的痛。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只是故乡的一名客人。
母亲活着时,她一个人如一支队伍,带出了一个子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母亲走了,那间老屋和她经常眺望儿女归来的乡间水泥路还在,但她的音容笑貌宛如一面永不褪色的旗帜,召唤着我继续前行,努力生活,去跨越人生中的沟沟坎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