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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中国网络文学20年:渊源有自 流变创新

发布时间:2018-07-23  来源:文汇报  作者:蒋楚婷

1998年3月,蔡智恒于一个春雨夜在键盘上敲出了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第一句话,然后花了两个月零八天的时间在网络上完成了长达34集的连载。这被认为是中国网络文学的第一部标志性作品,1998年也被认定是中国网络文学的发轫之年。

今年,中国网络文学已经走过了20年的历程。这是高速发展的20年,日渐规范的网络文学不仅变革了人们的书写和阅读方式,还以其独特的可塑性、开放性和延展性,成为新型文化产业链的开端产品。

在纪念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及网络文学20周年之际,上海市作家协会评选了 “中国网络文学 20年 20部作品”,猫腻的《间客》、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今何在的《悟空传》、阿耐的《大江东去》、萧鼎的《诛仙》、辛夷坞的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萧潜的《缥缈之旅》、桐华的《步步惊心》、酒徒的《家园》、金宇澄的《繁花》、月关的《回到明朝当王爷》、天下霸唱的《鬼吹灯》、wanglong的《复兴之路》、天蚕土豆的 《斗破苍穹》、血红的《巫神纪》、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我吃西红柿的《盘龙》、蝴蝶蓝的《全职高手》、辰东的《神墓》分别入选。

在上海作协举办的 “中国网络文学20年发展”研讨会上,专家们认为,中国的网络文学,无论从作家的群体、作品的存量,还是读者的群落、影响力的广泛,在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网络文学的发展史是一部时代精神的变化史,回顾这20年的网络文学,最大的意义或者价值,不在于已经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或者已经出现了多么好的作品,而是在于审视其不断的变动性以及围绕它的争议性。

而几乎在上海作协评选出“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作品”的同时,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副院长、杭州师范大学教授夏烈回顾自己和众多“网络大神”十年交往的随笔集 《大神们——我和网络作家这十年 星火时代》付梓并出版。夏烈被誉为“网络文学百晓生”,在这部一个人的网络文学实录中,出场的“大神”包括南派三叔、流潋紫等,也包括与网络文学有所交集的莫言、刘慈欣等。书中除了客观记录非写作状态下的“网络大神”,关于网络文学不断的变动性和围绕它的争议性也时时呈现。日前,本报记者就此话题采访了他。

通俗文学更擅于立住脚跟且勇于繁殖

“夏烈这厮,给莫名其妙的人出莫名其妙的书。”夏烈在《大神们》“沧月”一节中,回忆他在出版社做编辑时,带着沧月书稿的电子版去报选题,结果被分管领导数落,连阅读的机会都没给就“被毙”了,使得夏烈无颜见沧月,只好玩失踪。

这样的细节在书中还有很多,网络文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另类和草根。但夏烈却提到了一个现象:在我们大多数人生活的地理和青春期内,阅读的对象有一大类是中国古典的“说部”。无论文言笔记小说,还是话本、拟话本、明清章回小说,或者其后的“新小说”与“鸳蝴派”,在 20世纪 80—90年代间,它们与唐诗宋词、翻译文学、哲学美学、港台美文和金庸琼瑶等一道,触手可及,混杂而来。换言之,事实上的传播也好,民间阅读偏爱也罢,中国群众的文化生活在改革开放以来并未断了同久长的中华传统文脉的联系,也从来不可能真正断裂。走市民阅读和市场化路线的小说,只是常常与纯文学意义的严肃文学分道扬镳,顾自在传统叙事、大众喜好、当代题材、新文学借鉴的场域里左右融合、巧妙更新,它们更擅于立住脚跟而勇于繁殖。

可这些,似乎主流的现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家不屑理会,这种事实上与中国人文化生活和精神质地直接有关的阅读,成为浩大庄严的现当代文学史述中的边角料和弃置物。

网络文学是市民大众文学的“文艺复兴”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文学研究者与批评家都对网络文学不屑一顾的,比如2017年年底仙逝的苏州大学范伯群教授。夏烈认为,在谈网络文学与晚清近代通俗文学、类型小说相关性的名学者中,范教授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位。他花了半生时间、精力投入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述的撰写和作家作品的批评工作中,提出了中国现代文学史观应该是 “知识精英文学与大众通俗文学双翼展翅翱翔”的“两个翅膀论”,并说明自己写《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的真正愿望是为了“消灭”独立的通俗文学史,如严家炎先生的意见,“将来只有一部 ‘中国现代文学史’,精英与通俗都涵盖其间”。

范伯群先生的苦心孤诣甚至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一点一滴地在证明,也反反复复在说明,晚清通俗小说创作如《海上花列传》之韩邦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之吴趼人、《官场现形记》之李伯元等人,乃是中国文学现代性的最早开辟者。且他们与报纸杂志等新媒体从业者、世界文学之翻译者每每合为一体,实实在在比“五四”的现代启蒙要早约四分之一世纪,理应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不该“没有经过‘文学的法律程序’,也不容许辩护‘律师’的陈述,就匆匆拉到‘刑场’上去‘处决’掉了”,成为“文学的冤魂”——范先生是将自己视作被现代文学史述压抑的通俗文学的“辩护律师”而孜孜工作始终的。

范先生晚年把这种讨论涵盖到了网络文学。夏烈的手头有一个册子——《六合观风:从俗文学到域外文献》,收录了为纪念章培恒先生而设的 “章培恒讲座”的五次学人演讲。范先生的题目是《中国古今市民大众文学的来龙与去脉》,其中“去脉”主要谈的是“网络小说”。

范先生说:“网络文学是我们今天的市民大众文学,特别是年轻人的市民大众文学……通俗文学过去曾有30年的断层,在改革开放以后,翻印大量的过去的小说,但新写的通俗文学往往质量不高。我们总想什么时候能再出现一个张恨水,再出现一个还珠楼主就好了。一直等到1990年代网络文学出现的时候,我们才看到这个苗头。现在‘网而优则纸’,网络小说写得好就可以印成书。接着又因‘网优而‘触电’,作品能热播于荧屏,比如《甄嬛传》。”对此,夏烈分析,一方面,可以看见从现代文学史述经验下来的范伯群等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指认当下流行的网络小说正是百余年中国文学史中渊源有自的传统的流变,所以待之以从容和乐观,甚至说是期盼中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指出了网络小说的媒介转型和媒介融合问题,“网而优则纸”“网优而‘触电’,”这样的现象描述,正是今天网络小说写作所处的全媒体、全产业链语境。然后范先生全无障碍地宣称:“候补的张恨水、还珠楼主都可能出现在网络上面,这是市民大众文学的‘文艺复兴’。”

夏烈因为自己做网络文学有遭受边缘化的危险,才深入寻找过往的学术资源。他深刻感受到范先生在现当代文学史述共同体中要提通俗文学的地位和“两个翅膀论”的不易与苦心。这是顺着“五四”和“20世纪80年代”的“两新”(新文学和新时期文学)定论径直讲现当代文学的正宗和经典,而只有将古今市民文学置诸中华传统文脉整体结构,并且确证晚清近代通俗文学作者是中国文学现代性的一分子和先行者的史家、学者,才会这么通达而精准地定位20年来的网络文学创作潮及其某个意义上具有“文艺复兴”式的价值。

在《大神们》中,夏烈有专门一节写到了莫言对网络文学的态度。2009年底莫言到杭州做活动时,主动问起写《盗墓笔记》的南派三叔,并对《盗墓笔记》作了一番评价:“我看过他的部分作品,那盗墓经历写得,让我觉得好像他家住咸阳附近,肯定跟爷爷或者爸爸去盗过墓。我还对着他的网名,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北派大爷’。”当时的莫言对于网络文学的态度,远胜于不少狭隘的纯文学同侪。他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短文 《网络文学是个好现象》,指出:“网络对人类社会的改变是普遍的,影响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文学也不能例外。网络的出现改变了中国文学创作的格局,文学的门槛降低了,走向文学的道路变得更加宽阔和多样……现在作家群体也是多元化、多层次,一个梯次一个梯次的……每一个梯次的作家都有自己的读者群。任何一个作家也不要幻想自己能够‘通吃’。”

重估网络文学在“中国文学”中的因缘、作用

夏烈认为,正是这样一个由改革开放、互联网平台和大众广泛参与的 “草根——全民写作潮”,涌现出堪比晚清小说潮又逾越晚清小说的“多重可能”。网络文学,无论是“构幻”的奇幻小说、玄幻小说、科幻小说,以及穿越、重生、异能等元素的大胆运用;还是“现实”的都市小说、职场小说、官场小说、历史小说、军事小说,甚至反映国企转型的、改革浪潮中新经济崛起的……都令人觉得生活的素材、处理、想象可以如此丰富多样,即便为了逃避、安慰、移情、娱乐,也都有技术和艺术的借鉴融合、生产生成,承载着地道的中国人的思想、情感、意志;而虚构的世界以及其中游戏的规则,又逐渐形成了二次元的独特结构与美学,形成了类型小说自身的新传统。而网络作家自己也说:“网络文学驳接上了中国旧小说的传统,沿着变文、评书、明清小说、鸳鸯蝴蝶派和近世以金庸、琼瑶为代表的港台通俗文学的轨迹一路走来,并嫁接了日本的动漫、英美奇幻电影、欧日侦探小说等多种元素。就渊源之深远复杂而论,其实并不在严肃文学之下。”由此,夏烈以为,今天来回顾中国网络文学20年的发展史,并不止简单地将网络文学沿着通俗小说研究的路力求使其进入当代文学史的一支,而是在人类社会和文化发展的模式中重新认识今天它所呈现的中华性和全球化基因,拷问近代以来中国人面对世界和传统的因应,全面认识和重估网络文学在 “中国文学”四字中的因缘、作用。这些,都是20年中国网络文学带来的全新视野和命题,也是我们实现乃至超越范伯群等先生们的理想志业的感恩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