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1世纪已经过去20年。这20年里,我们越来越多地使用“高速”、“加速”、“剧烈”、“骤变”、“创新”、“多样”来描述世界的变化、生活的变化。文学也一样,从创作思潮到门类、题材、风格、群体,包括文学与生活、文学与读者、与科技、与媒介、与市场的关系等等,都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如何认知、理解这些变化,对于我们总结过往、思索未来都有重要的意义。为此,中国作家网特别推出“21世纪文学20年”系列专题,对本世纪20年来的文学做相对系统的梳理。
我们希望这个专题尽量开放、包容,既可以看到对新世纪20年文学的宏观扫描、理论剖析,也可以看到以“关键词”方式呈现的现象或事件梳理;既有对文学现场的整体描述,也深入具体研究领域;既可以一窥20年来文学作品内部质素的生成、更迭与确立,也可辨析文化思潮、市场媒介等外部因素与文学的交互共生;既自我梳理,也观照他者,从中国当代文学延展至海外华文文学和世界文学,呈现全球化加速的时代,世界文学之间的相互影响与异同。
从文学史意义上来说,20年看文学或许略短,难成定论,难做定位,但文学行进过程中这些适时的总结又非常必要,它是回望,更指向未来。
(中国作家网策划“21世纪文学20年”专题文章陆续推出,敬请关注)
道,行之而成。从最初网易开办个人主页,到榕树下文学社区建立,直至1998年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网络小说出现,台湾网络作家痞子蔡以《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风靡大陆,“网络文学”得以一个确切身份进入大众视野。其后榕树下独立门户网站上线,随着“明扬品书网”首推VIP收费阅读,这一形式逐渐演变成为网络文学传播与创作的主导模式,网络文学由此开启了商业化阶段。之后十余年,网络作家与商业文学网站签约,以创作为生计形成新的职业类别,并以此为基础,推动了泛IP的强劲发展,带动了多个文化产业。不知不觉中国网络文学就走过了二十余年的发展历程,谁也不会想到,现今的网络文学会以异军突起之态立足于文坛,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文学力量。网络文学不但结束了之前长期存在亦长期被无视的冷遇,并被肯定为一种文学、文艺、文化现象,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正视。
作为信息时代的傍生品,网络文学通身遍布现代性,长期处于自由生长状态,被定性为草根文学,少有追溯它源自何处,然而剥去层层外壳,不难发现,网络文学不但是扎根于大众,更是扎根于古典与传统,它是有迹可循的,对当下和未来的意义,也在逐渐凸显和得到重视。更重要的是,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网络文学不但自成体系,而且已经开始具备文学的自觉,也有积极的行业自省和写作自省,尤其在中央各项政策的推动、中国作协经年不懈的业务引导和扶持下正逐步加大对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的担当,在修正和完善自身的同时,以互联网的持续开发、创作的不断拓展和深入进行着自我突破。
一、 大众心声与文学活力的承载者与传递者
网络文学近年来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究其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其活跃不减的庞大的写作群体和阅读群体,二是其蓬勃不衰的发展势头和显而可见的经济效益。现实意义上说,它所传递和承载的大众心声与文学活力,则是强大生命力所在。每每提到网络文学,必然要提及传统文学。与传统文学相比,网络文学更像“街头文学大排档”,应有尽有且触手可及。两者貌似泾渭分明,实则是统一的,网络文学二十年之后,殊途同归的趋势日渐明显,文学界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不再以排斥和俯视的眼光来看待网络文学,而是认可它是文学形式的一种。
二十年来,网络文学先后经历了三次发展高峰。千禧年后原创文学网站增多,网络写作无论是从业者、读者还是作品都呈现出井喷式增长,安妮宝贝、宁财神、李寻欢等一批70后作者迅速出名,作品内容也逐渐丰富起来,既有《花焚》《茶家庄》等具有浓厚历史气息的小说,又有《佛裂》《瘟疫》等表现未来社会的科幻类和灵异类小说,还有后现代主义色彩浓厚的小说和内容糅杂的作品,直至《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将网络小说推向高潮,《悟空传》的横空出世使网络文学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严格来说网络文学第一次高峰是非商业化的,推动的主体创作人员基本为70后。2008年网络文学达到第二个高峰时,“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开启了网络文学经典化之路,《此间的少年》等荣获优秀作品十佳,网络大半壁江山仍属70后。其后2010年中国移动手机阅读基地正式商用,移动阅读将网络文学推向了大众阅读的首选,形成了网络文学在大众阅读中的席卷之势,网络作家呈爆发式增长。2014年的文艺座谈会再次把网络文学创作推向高峰,网络文学对年轻从业者的吸纳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彼时一大批80后、90后作者开始出头,到现今已经成为网络文学的中坚力量。
网络作者地域分布广泛,八成以上生活在二、三线城市,与传统文学及其他领域人才分布大部分集中在首都等一线城市的状况不同,生活阶层不同、生活视野不同、城市文化不同,这些非同质的写作土壤都为网络文学的创作提供着不同的营养,是网络文学未来保持旺盛发展的动力和基础。并且,网络作家来自各个行业,受教育程度和生活阅历也不尽相同,学养基础千差万别,对文学的理解和认识也智者见智,更符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发展方向。据不完全统计,网络作者近八成以上是非文科专业人士,作者结构的多元化为文学产生新的造血功能,比如徐公子胜治工作单位是证交所、我吃西红柿毕业于苏州大学数学系、石章鱼是医生、天下归元在公安系统工作、海晏供职房地产公司、阿耐是民企高管等等,大量非文科专业没有接受过文学训练的原生作者,通过现代流通量巨大的信息化时代所获得的信息,进入了文学创作领域,因此改变了已有的文学生态。
从读者群体分析,2018年中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3亿,同比增长14.4%,网络文学读者高中及以下读者占比为53%,学生群体是网络文学读者的主力军。传统期刊在选材上有诸多限制,对于已经长成的90后、00后年轻人来说,传统文学表达的隐晦感或多或少地造成阅读障碍,同时许多题材又不为大多数年轻阶层所熟悉,受限于知识层次和社会阅历,一些作品难以获得这一年龄段读者的喜欢和推崇,他们更乐于“直白”和“过瘾”,更期待现代和时尚,以及他们的时髦和个性彰显。正因为如此,网络文学才在诉求表达上,引起了他们的共鸣。仅以代入感为例,尽可能客观的还原历史是历史小说在传统文学语境中基本准则,阅读时通常也只能看到作者理性、冷静的叙事状态,而网络文学为了达到读写互动期盼的最佳效果,惯用手法是“代入”,“设身处地”与历史人物进行情感置换,网络历史小说的因了作者情感的深度介入,而呈现出别样的灵动。被誉为网络历史小说第一人的月关,曾以媒介变革中的写作尝试,实现过一次网文历史门类里程碑似的创新,继《回到明朝当王爷》和《锦衣夜行》风靡之后,《夜天子》摒弃了网文中逢历史类型必穿越架空的定势,以真实历史为背景,推陈出新,从而令小说具备了历史类网文巅峰之作的品相。传统文学的深刻性不置可否,但或许更多的年轻人更喜欢轻易就可代入的阅读体验。长期以来,传统文学都端着一张严肃的面孔,更为倾向于宏大叙事,侧重于社会疼痛感的描写,相对于其考究用词和词句之下深邃隐晦的涵义,网络文学的短平快和浅显,更适合浅阅读时代的碎片化阅读,它的直观直白,更符合当下年青一代的思维特征。
网络文学的产生固然与信息时代有关,但其昌盛的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大众的需求——包含了自我表达、自我实现、参与、娱乐、得到尊重和“小我”意识等等的一系列需求。在网络生态系统中,有洪荒流、无限流、民国流、技术流,种田文、重生文、抗战文、总裁文、兵王文、轻小说等,无论读者钟情任何一种“流”与“文”的文学类型,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所好,并能享有线上的志同道合的交流群。网络文学不仅仅重在创作和阅读,其评论跟帖也是衍生的交流手段。最终通过各种方式的交流,网络小说就有可能让“读者潜意识的寻求”和“作者有意识的创作”实现高度契合,从而让作品获得诸多读者最大程度的认可。互联网时代长大的孩子,少有没玩过电脑游戏的,很多还曾经是游戏玩家,这些目标人群作为潜在读者也能快速转化为铁杆粉丝。我吃西红柿的作品《雪鹰领主》全程更像是为游戏量身定制,详细描绘了一个少年进阶的一生——完全是网游版本的故事情节描述,仅从内容简介就可以感受到游戏竞技中的搏杀升级,这对于80后、90后,乃至00后的游戏网民来说,读一部虚幻小说能有斗怪晋级的现实体验,也就不难理解小说缘何会被他们追捧。
读者的各种需求构成了网络文学生长的肥沃土壤,对于作者而言,网络给了文学一个相对自由宽容的生存空间,平民话语权在网络上实现了文学机会人人均等。对于读者而言,在写作过程中与作者频繁的互动,既是一种交流,也是一种创作参与,很容易获得成就感,而且在互动中,作者和读者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来自对方的尊重。再比如网络写作中,经常可以看到的拍砖现象,读者边骂边看却不弃文,有时候仅仅只是一种以发泄为主的娱乐方式。网络文学可以看作是“愿望得偿”的模式样本,在某种程度上,给予大众的正是这样的一个“第二世界”,人人都能在海量的类型化的作品中寻找自己喜欢的类型,进行定向阅读,假想自己的乌托邦。即便“过尽千帆皆不是”,找不到合意的类型,那么网络文学还提供一种功能,那就是私人定制小说,尽可能低成本地让你的梦想成真,哪怕只是在小说中成真。现实中无处不在的压力,让人们期待轻松愉悦的生活,而网络文学就提供了这样一个掩体。
二、古典与传统的传导者与继承者
细读一些网络文学作品,不难发现,其中有明显的对古典和传统的推崇。就像格非提到过的“隐秘的回溯性过程”,百年以来的中国现代文学传统中其实一直有一个隐秘的、向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回溯的过程。精英文学在短暂的迷惘期后,重新抬头望向古典和传统,而网络文学显然走在了前头。文学史中凡是迫切地与传统断裂的言行事实上只是一种策略,传统根本就断不掉,偏激的逆反本身就是延续的表征。如果说现代文脉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是脱节的,选择背离古典和传统转向西方和现代性,那么在一百年后的今天,随着网络文学的兴起,古典和传统正以星星之火燎原之势复苏。从这一点上说,网络文学对古典和传统的传导和继承,相比于精英文学对古典与传统的隐秘回溯,在一百年的压抑之后出现的逆反性反弹,来得更为激进。
二十年来,中国网络文学以类型化为主要创作形态,在不同领域进行创作实践,目前大约有玄幻、仙侠、都市、言情、军事等六十多个大的类型,以此为基础还可以进一步细分,且类型之间的相互借鉴和混用已成为常态。单就玄幻题材而言,往下还可划分为东方玄幻、仙侠修真、奇幻、西方奇幻、魔幻、科幻等等,谨以东方玄幻为例,大多是金庸的武侠小说类型的升级版本,必须有东方环境、道家精髓等必须元素,《道德经》的引用也必不可少,一般作品所传达的三观都比较正统,甚至非常传统。比如一些知名的网络作品都有明显脱胎于中国古典文学的痕迹:被誉为网络文学标志性作品今何在的《悟空传》是以《西游记》为蓝本的改写;辰东的《遮天》中塑造的古皇大帝形象多源自中国古代影响后世的帝王;萧鼎的《诛仙》和燕垒生的《天行健》结合了大量东方神话元素,运用西方奇幻手法描述异类空间和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猫腻的穿越小说《庆余年》显示出作者对古代白话小说、诗词歌赋的浓厚兴趣,甚至将《石头记》的全文搬到了虚拟空间的某一点;梦入神机的《佛本是道》受到《封神演义》影响,糅合了中国古代大量的神怪故事,描绘出一个独特、完整的庞大的仙佛世界系统,开创了“洪荒流”网络小说流派;烟雨江南的《尘缘》让人隐约看到作者将佛教文化与现世生活进行精神对比所产生的文化含义;女性写作则有着更明显的精神溯源,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桐华的《步步惊心》、海晏的《琅琊榜》、果果的《花千骨》、蒋胜男的《芈月传》等,都未曾出离东方化的、中国式的精神内核;都市、豪门等虐恋小说,取经于鸳鸯蝴蝶派小说;尤其是在女性题材中占有绝大比重的古典小说,基本上源自《红楼梦》一脉,在浓烈的小众意味背后,能清晰地看到对古典经典的复制,即便这种复制有些比较粗糙,即使它套上了“穿越”的外衣,但依然可以从这些作品的写法、用词,以及所营造出的氛围,包括小说传递出来的世俗性和宿命感中感觉到,它们在进行刻意的模仿,在自觉和不自觉中试图去接近中国古代小说。由此可见,网络文学不但在接地气这一特征上与之类似,而且在传统文脉的延续上,更是一脉相承。
英国文学批评家迈克尔·伍德在《沉默之子:论当代小说》中写到“小说正在面临危机,而故事开始得到解放”,对中国文学来说又何尝不是。在经历近百年西学淘洗之后,中国现当代文学迎来惊喜,21世纪的新生文学——网络文学重回古老的讲故事现场。网络文学之所以选择走类型文学之路,源于“讲故事”的文化传统在中国人心目中根深蒂固。“线上要IP值,线下要文学值”被认为是当下网文界的共识,实现两个“值”的平衡只能依托好故事,基本标准是打动读者、深入人心,比如耳根的《一念永恒》、冰临神下的《拔魔》、悠悠帝皇的《赤龙武神》等,都是双赢的作品。网络文学的主要任务就是讲故事,这显然是对古老传统的回归。就历史叙事而言,网络文学突破了五四新文学以来对历史小说形成的规约,回归到中国传统文学“演义历史”的基本模式中,并进而由网络的虚拟特性衍生出“架空”和“穿越”等新的叙事方式,为历史寻找“假设性”和“可能性”。
cuslaa(哥斯拉)的《宰执天下》是一部以北宋社会变革为背景的历史小说,这部作品最大的特点是具有了历史发展观,没有把所描述的宋代从古代历史演变中割裂出来,而是把握住了它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个性特色和独特地位。文中表述的王安石变法后期的宋代政体出现了君主立宪的雏形,工商业经济的发展在隐约呼唤工业革命的到来。这或许只能称之为历史想象,但这种想象有文本特定的视野,便具有了不证自明的合法性,如何在文本中实现作者预设逻辑的自圆其说,也是网络历史军事小说在未来的发展中值得研究的一个重要命题。《大唐明月》与《琅琊榜》类似,同样是比较接近传统文学的网络历史小说,所不同的是《大唐明月》是在严谨的史实考据和历史细节考证的基础上进行的虚构,以史称“儒将之雄”的名将兼名臣裴行俭及其夫人库狄氏为主要人物线索,描述了那个特殊的时代。《芈月传》是以战国时代为大背景的女性书写,小说透过大秦宣太后芈月一生的传奇经历,以近距离的感性的叙事方式,讲述了女性应该如何对待强权、对待爱情、对待友情和亲情的人生道理。历史在作者的笔下未见得金戈铁马,未见得鲜血淋漓,却有一种切肤之痛、一种欲罢不能、一种心怀悠远。这类作品不以重大历史事件为叙事动力,更注重对大历史中个体生命细节的描述,以此缩短作者与读者对历史的认知。这部小说在很大程度上标示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在处理“史诗巨著怎么写”问题上的天然差别。在玄幻世界中,复写一代道祖的成长史,重述中华文明的上古史,当然不是可以想像的难度,但久负盛名的徐公子胜治就试图用他一贯老辣的文笔从神话和历史的维度描摹“太上老君”(老子)的生平,将《道德经》之五千言,写成《太上章》九部数百万字,努力将不可考的道祖李耳历史化,从神话时代的具体语境中,重新发掘出《道德经》中智慧与知识的产生情景,作者在一个架空世界里将《道德经》中修身、治政、用兵、养生之道娓娓道来,“道成肉身”,化用到具体的人事之中。无疑,《太上章》显示出徐公子胜治为文明起源作注的抱负,意在通过“风尘国士”行走人间的经历传达出作者对于历史和人生的思考感悟,读者也有幸透过这部鸿篇巨制看到他在种种典籍传说的基础上构建一个庞大而自洽的玄幻世界。
因而,网络文学是从中国古代故事里脱胎,运用延伸、翻写、借境、重塑、重构、羽化等手法,演变形成一种新的叙事策略。说网络文学是通俗文学也好,类型化文学也罢,去除其表象,实质则更近似乎是唐宋传奇、魏晋的志怪小说,以及曹雪芹们、张恨水们、金庸们写作流派的沿袭,因此可以说,网络文学并非是创新,而是传承,只不过它借用信息化的通道,披上了时尚的外衣,并最终仍旧以故事的形式呈现。
综上可见,在传导和继承了古典与传统的基础上,网络文学的自由性不受主流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的限制,以最能激发想象的创作形式对叙事传统进行了大胆突破。网络文学拆解了传统文学的厚重文本,简化了文学作品的句式和段落,在浅阅读时代,通过网络文学对文学进行的“超长文本”分次阅读和“微文学”即时发布的改造,对文学的落地,对文学如何回归,对文学如何跟文化实现更好的融合、与商业实现更好的糅合提供了新的渠道。网络文学对现时语言的吸收能力、改造能力和影响力都超过了任何文学发展阶段,写作的多样性和灵活性,传统语法规则在网络写作中被违反或者被超越,以及词句、符号的创新性使用,给汉语言注入了新的活力和魅力,不但唤醒了文字的灵性,增加了文学的活性,更是充分展现了文化的魅性,深刻地影响着当下。这些都是网络文学对当下文学、当下文化、当下社会的意义所在。
三、文化的传续者与文学的创新者
相对于传统文学,网络文学或许内涵不够深,但足够宽,它的宽度一方面由人数众多的受众群体决定,另一方面则体现经济力量的影响。网络文学是一个新生事物,出生伊始就被商业化觊觎,在它成长的过程中,也一直被商业化裹挟。商业化不仅是网络文学今日之繁华的缔造者,还是极其重要、不可或缺的推手。这些年来,网络文学通过不但通过阅读收费模式造就了大量写作富豪,IP也延伸出行业新格局。通过对网络文学原创作品进行影视、游戏、动漫等不同内容形式的再开发,带动泛娱乐生态链各环节产生联动效应,各类孵化IP产业平台的诞生,催生了产业链调整,网络剧、游戏作品的推出更注重联动放大效应,以获得经济效益和市场影响力的最大化。以月关的小说《锦衣夜行》改编为例,华策在拍摄初期就引进游戏方,植入广告方、互动节目方,同步开发大电影,整个IP共配套一部页游、两部手游、三部电影,还设计了现代剧情的网剧作为番外篇,作为前置性同步开发产品,可见IP开发模式也在跟市场的不断磨合中调整实现了交叉联动。猫腻新作《择天记》则是网络小说商业开发的新典范,这部作品由腾讯影业与阅文集团、柠萌影业、湖南卫视以及腾讯视频五家联手打造,计划在未来四年内,推出3季电视剧。依靠网络大数据对文学、动漫、游戏用户洞察的支持,为影视创作提供决策辅助,《择天记》因此采取了文学与影视同步创作的方法。网络文学所具有的能量、价值和潜力无疑对资本市场形成强大吸引力。部分重点网络文学企业先后上市,创新型企业在一级市场获得的风险投资和私募基金融资都保持了强劲增长。
不论是IP概念的形成,还是其后的发展,直至当前的急剧升温,网络文学始终站在行业最前端,以游戏、影视、动漫等不同内容形式的再开发,与下游各领域的结合愈渐紧密,实现了互为你我的有机渗透,一大批网络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经年引领收视主流,如菜刀姓李的《遍地狼烟》带动了抗日剧的兴起,肖锚的《风筝》引发谍战剧热潮,《甄嬛传》带火了后宫剧等等。唐家三少、江南、天蚕土豆等的热门网络小说《绝世唐门-横扫天下》《如懿传》《龙族幻想》《斗罗大陆》《圣墟》等百余部手游陆续上线,表明原创网络小说是网络游戏改编的主要源头。视频和音频价值的升级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网络文学,作为网络剧的升级版,超级剧集是优酷提出的概念,以《长安十二时辰》《大军师司马懿之军事联盟》《白夜追凶》等多部优质剧集充实了其文娱内容的核心竞争力。
纵观网络文学的发展历程,不难发现,在泛娱乐化的大IP持续升温的背景下,网络文学虽然能堪称经典的作品出现不多,但随着《芈月传》《欢乐颂》《翻译官》等一批作品的影视改编,网络文学影响力急剧扩大,也使得网络文学本身出现了分众化、类型化、多样化的格局,成为新一轮文化拓展中的亮点。网络文学在艺术形式上的门类独创和题材选取上的趋于丰富,以及各个分支中代表作品的基本确立,既是其自身不断发展、走向成熟的表现,也是文化产业链等市场需求大力推动的结果,与此同时,与传统文学的融合渐地深入,大众阅读品味见涨,网络文学自身竞争的加剧,无一不促进着网络作者在写作行为中更自觉地引入提升意识,这些都在无形之中为网络文学下一步的再出发奠定新的制高点。
尽管网文写作中大多数作者还遵循着某种既定的套路,进行着同质化的创作,但一些具有现代启蒙意识的作者已经先期尝试着在“破旧”之外寻找着“立新”的可能,尤其在女频写作中,创作更深入女性世界绵密纷乱的内里,不乏其对女性命运的观照,以及对女性理想模式的想象,都赋予了作品更深的内涵,也给女性写作开拓了更宽广的天地。女强文持续走高,大有一统网络文学女性题材之势。例如长白山的雪的《长姐难为》、吱吱的《慕南枝》、希行的《君九龄》等作品,无一例外都是女性作为强者胜出,女性角色被赋予呼应阅读需求的代入者功能,寓寄着丰富的情感和成长信息内核,基于如此这般的女性主义想像写作如此热门,或可说是满足了多数女性的心理预期,折射着当下之太多“不可能”的代位补偿心理。诚然,女强文的“文本逆反”或者“修辞想像”现象都不是历史的真实,而只是对被忽视的深渊镜像的过激性反应,但女性意识从对“偶尔在场”的不满觉醒,并利用解构主义叙事策略巧妙地消解男权的庙堂文化,也可以看作女性的自强之举。祈祷君的《木兰无长兄》视角独特,讲述一位现代女法医穿越成为古代名人花木兰,却遭遇了想像不到的尴尬,卸去了英雄豪杰的将军外衣,看到的是一位无处可依的“大龄剩女”:解甲归田的她因无法生育、力大无穷、常年与男人同寝同食而获得污名,被群体放逐。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女性固有的性别属性所包含的弱者身份从古至今从未改变,无论表面上看上去多么强大,但出生伊始,性别就已决定了一切。小说融入了当代现实生活体验,促成了对女性命运的集体反思,这些都让小说偏离了网络小说的“轻”,而多了传统文学的“重”。疯丢子的《百年家书》也值得一提,“90后”女生穿越成为上世纪30年代的记者,实地重温卢沟桥事变、平型关大捷、台儿庄战役、重庆大轰炸等重大事件,评论家如是点评“寓庄于谐的网络语感和沉郁壮阔的历史细节结合,不但找到了一条如何以网络小说叙述民族历史——生活志的道路,也找到了一条女频作者现实类大历史关怀的精神通道”。
网络文学经过多年的发展,在创作形式上也开始显现作者自我提升、题材深挖和形式突破的自觉意识,表现出可喜的求新意识,从中一窥经典化的创作雄心。网络文学全民写作的属性,让各行业的文学爱好者有可能成为作者,从而贡献出自身的知识和经验,在让读者“涨知识”的同时,推动行业叙事能力的提升,带来题材的丰富和类型的拓延。比如行业竞技类作品,何堪的《上垒吧》从组建一支由各行各业女性组成的业余球队屡次挑战男子球队开始,《我有四个巨星前任》的作者琅俨虽然是个女性,却凭借丰富的体育竞技才能为自己积累了可观的男性读者群,还有荔箫专写美妆的《盛世妆娘》,御井烹香的《制霸好莱坞》围绕着好莱坞的明星培养和工业流程叙述等等,同时《冲上云霄》《壮志凌云》《翻译官》之类的行业影视剧也创造了可观的收视率。秉承青年活跃的思想,一些网络小说在写法上更是创意百出,紧紧跟随当下时尚风尚,进行着年轻恣意的书写。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就文化和宣传思想工作发表一系列重要讲话,为新时代宣传思想文化建设工作奠定了坚实思想基础、指明了前进方向、提供了基本遵循。在党和国家主管部门出台的多项政策文件中,对包括网络文学在内的网络文艺健康发展提出了许多重要意见,在健全法规制度、引导精品创作、完善进化环境、打击侵权盗版、倡导创新创造方面均提出了一系列针对性举措。2015年9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大力发展网络文艺,加强文艺阵地建设,推动优秀文艺作品走出去”开启网络文学的热身,随之而来的,作协系统释放出多个善意的信号,各地网络协会雨后春笋般地冒头,线上阅读机制成熟,线下出版充分扩张,影视、动漫等IP改编衍生不断,像万花筒般绚烂的的文艺色彩频频绽放,网络文学的气象不断强大。2018年是网络文学从虚幻走向现实的关键节点。政府对现实题材创作的积极倡导和大力扶持,使网络文学主战场转向现实题材,年度数据统计,国内主流平台上的现实题材作品已超过六成,同比增长24%。在2018年优秀网络文学作品推介中,现实题材占比达到79.2%。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势头强劲,唐家三少、更俗、静夜寄思等一些知名网络作家也开始创作现实题材作品。现实题材创作自觉与时代同步伐,全方位记录中华民族砥砺前行的历程和伟大成就,揭示新中国沧桑巨变的内在原因。一批反映创新创业、社区管理、精准扶贫、物流快递、山村支教、大学生村官等领域的现实题材作品脱颖而出,涵盖社会生活各个方面。诸如《大江东去》《大国重工》《浩荡》《朝阳警事》等作品受到高度好评,其中有全方位表现改革开放的《深圳故事》等;也有从不同角度反映新中国的发展变化的《旷世烟火》《无字江山》《油菜花开幸福来》等;还有展现小人物的现实生活和奋斗精神,发掘普通人真善美的《运河人家》《商途》《青春绽放在军营》等;以及小人生与大时代同步,纪录整个时代的风云变迁,纪实生活原型的艰难和坚韧,这类作品以小桥老树的《侯沧海商路笔记》为代表;写出了网络时代才能出现的“新的世界”与“新的人物”的《网络英雄传》、成为网络小说新兴潮流的“新锐主角”《宠物天王》《我开动物园那些年》等;《传国功匠》《一脉承腔》等作品在创作手法上积极探索,以更好地反映社会生活;一些作品将笔触探进现实的社会矛盾中,批判意识显著提高,如《第十二秒》《默读》等,骁骑校的《罪恶调查局》触及了诸如当下更尖锐和深广的社会问题与矛盾;侧重传统社会现实主义的边缘、底层和草根生存境遇矛盾的写实型作品也有出现,如《草根石布衣》《老侯的滴滴生活》;还有将严肃的人生思考纳入具有鲜明网络文学表现特点的“爽文”之中进行深入思考的《大美时代》《忽如一夜春风来》等等,都在积极探索网络文学的可读性和文学性如何形成有机统一。这些作品无疑表现着网络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不断增强,也从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网络文学作品,尤其是现实题材作品文学品位的提升,为网络文学主流化、精品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与此同时网络文学研究不断向纵深开掘,网络文学评论受到高度重视,各级组织都出台了多种扶持措施。
网络文学经历了种种之后,终以异军突起的姿态,改变了原有的文学生态,影响并带动了了中国特色文化新格局的形成。伴随国家文化“走出去”的政策不断完善,网络文学“出海”目前已经覆盖日、韩、东南亚、北美、欧洲等多个国家。网络文学“出海”的商业模式,也正在实践中逐步形成,不断拓展着业务边界和覆盖区域。而5G时代的开启,势必给网络文学领域带来新机遇和新变化。有道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网络文学已然在新时代的大道上,顺着政策的东风肆意飞奔,它最为应当的出路,就是不断突破自我,继续创作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