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10-14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编前语: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党史学习教育动员大会上的讲话精神,以文学形式凝聚红色力量,让党史学习教育走深走实,6月21-25日,“红耀江淮 薪火永继”安徽作家庆祝建党百年红色主题创作采风组分赴赴皖南、皖北进行主题创作采风活动,作为实施省中长篇小说精品创作工程项目的工作内容,按照省文联党组要求,参加活动的作家要把此次主题创作实践活动转化成创作成果,助力安徽文学事业高质量发展、以实际行动向党的百年华诞献礼。
为保证该活动成果的实效与品质,促进文学精品创作,9月25-26日,“红耀江淮 薪火永继”安徽作家庆祝建党百年红色主题创作改稿会在宣城举行。改稿会邀请《美文》《天津文学》等国内八家知名刊物主编、编辑部主任与采风组部分作家进行面对面的“结对”指导。会上,专家对主题创作文本的有关问题、红色题材创作的难度等进行了深入探讨。同时对作者作品提出了很多具体意见和建议,从作品前期史实材料提炼、作品语言准确性、人物关系构成、人物矛盾冲突设计等方面给予了针对性意见。现将部分参会主编的点评意见分享给大家。
育邦 《雨花》副主编
我们今天在美丽的桃花潭畔开会,心情非常愉悦。桃花潭,因为大诗人李白而闻名天下。《赠汪伦》这首诗很有意思,我觉得就涉及到小说创作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这是用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写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第一人称的视角来写的。这涉及到小说的视角转换的问题。现代小说讲究视角。我们已经从传统的单一的有限的视角、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转化为更为复杂的流动的多视角写作。比如福克纳《喧哗与骚动》就是如此。
写小说,首先要注重叙述视角的问题。卡夫卡的《变形记》。开头是这样的:“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大甲虫。”就是现代主义小说的视角。视角从小说的一开始可能就为整篇小说定了调。我们非常熟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他在开头写道:“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简单的一句话,将过去、现在、将来统一起来了,这个技巧是相当高超的。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要写好小说,特别是短篇小说。作者要善于完成核心叙事。就是就某一事件、某一人物、某一核心意象,甚至是某一种情感展开叙事。短篇小说的写作,我发现有一个有趣的秘密。就是短篇杰作皆以核心意象展开叙事。比如福克纳的经典短篇《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我们都知道,玫瑰象征着爱情与幸福。而这里却呈现出死亡与悲伤。玫瑰,在文中也隐秘地出现,艾米丽小姐的窗帘上绣有一朵玫瑰花。再比如,巴西的作家。若昂·罗萨的小说《河的第三条岸》。其核心叙事是以父亲展开的,核心意象便是河流,河流有此岸与彼岸,尘世与超越。
写小说当然也需要掌握技巧。各种各样的技巧。海明威提出:“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对于他想写的东西心中有数,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读者呢,只要作者写的真实,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经写了出来。冰山在海里移动很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上。”这就是海明威著名的“冰山理论”。这是技巧之一。
我在2004年写过一篇关于卡佛的随笔,叫《当我们阅读卡佛时,我们看到了什么》,当时发表在《世界文学》上。我想以卡佛的“五张卡片”与大家共勉:
第一张卡片是:“陈述的基本准确性是写作的唯一道德。”(或者简单翻译成“准确的陈述是写作的第一要素。”),这是诗人庞德的一个格言,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极了。准确的陈述是对一个作家的最起码的要求,但这个要求在成千上万的写作者那里却成为了难题。在准确陈述的基础上,卡佛取缔一切无关紧要的装饰性修辞。
第二张卡片应该是:“……突然,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这是短篇小说之王契诃夫小说里的一句话。卡佛发现这句话充满奇妙和可能性。“我喜欢它们的简洁以及所暗示的一种启示。另外,它们还带着点神秘色彩。”但是清晰,并非封闭,并非确定性。
第三张卡片就是:“别耍花招”。这是卡佛借鉴作家沃尔夫(Geoffrey Wolff)的话“别耍廉价的花招”的变形。事实上,卡佛进一步确认:在写作中,你只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什么花招也别使。“我痛恨花招,在小说中,我一看见小花招或伎俩,不管是廉价的还是精心制作的,我都不想再往下看。小伎俩使人厌烦。”
第四张卡片应该是:“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放在恰当位子上的句号更能打动你的心。”这是前苏联短篇小说大师巴别尔小说中的一句话。这阐明了小说写作精益求精和不断修改的必要。
最后一张也许是“每天写一点。不为所喜,不为所忧。”写作是类似于马拉松一样的运动,路很长,你不必指望在一两年内完成,它的期限是固定的,那就是写作者的一生。
作者:孔晓岩
北风一阵高过一阵,刀子似的在脸上划进划出,疼——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的确是这样。而那些永远睡着的,再也没法体会疼的感觉。生与死之间,疼,是把双刃剑,苟且不如死去,当死靠近时渴求生还。没人知道,地上躺着的他们,曾拥有过怎样的瞬息。这些穿军装的人,不管是好的坏的,是甘愿留在这鄱土岭的,还是被逼无奈的,现在都已在无涯的沉默里了。
横七竖八的人堆里,一个黑影像蚯蚓一样想要钻出泥地。抗争终于使他坐起身子,全身沾满灰烬和血渍,和一团烂泥相差无几,只有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闪烁着光芒。他的手已近乎麻木,快要动弹不得,脓血顺着指关节朝下流,伤口适应了寒冷的试探,不再接受外界的挑战。在同样快麻木的腿上,两个死人交叉着压在上面,死亡使他们的梦格外香甜。风裹挟着腥臭味儿在空旷的土地上蔓延。他使着胳膊上的劲儿,身子用力向后挪腾,一点一点抽离出来,“扑”的一声,腿上的死人挨在地上,终于给他们腾出了空儿,他看看周围,密密麻麻躺满的他的敌人,在此时都成了他的友人。
宋先渡从死神口里夺回一条命。除了几处皮外伤,并无大碍。尸体数目庞大,目前需要做的,是清理战场上的细菌,如果病毒爆发,后果比打仗更加残忍。只要用酒和石灰撒在尸体上,就可以把病毒消灭掉。石灰已经有战友去大山里拉了,可这么多酒?酒。对了!他想起乡里刘老四的酒铺,到那里买些散酒。他赶紧往刘老四那里去。村子里安静得很,有时传来几声狗叫,这叫声很微弱。一只瘦骨嶙峋的跛脚老狗从宋先渡裤脚边擦过,它一瘸一拐地停下来闻闻,舔舔。因为太瘦,两眼就向前凸起,铜铃一般睁得老大,它看宋先渡的目光是涣散的,歪着脑袋坐在他脚边,舌头伸在外面。宋先渡掏出一个馒头放它跟前。它用鼻子蹭了蹭,就吃起来,馒头显然很硬,它咬得很费劲。宋先渡走的时候,这老狗就在身后跟着,他也不撵走,随它去。
兴许闻着酒味儿,狗老远就开始叫唤,要么一蹦老高,比先前精神多了。原来,狗也爱酒。刘老四闲坐着,铺子里空荡荡,鲜有人来。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哪有几门子好做的买卖。见宋先渡来,他从椅子上脱开身,像一片叶子摇摇晃晃。两人寒暄几句,刘老四询问伤势后招呼宋先渡坐下。宋先渡原是农会主任,算条汉子,入了党不说,还真的去了部队,一身解放军服还挺有精神。前两天都以为他死了,乡里四邻都忍不住抹泪,多好的人哪!刘老四那天刚从酒窖里出来,老远就听得人喊:“宋先渡死了,死了!”这二牙子哭的泪人儿似的,比他爹死那会儿还伤心。要知道,宋先渡常把这小子训个狗血喷头,把自己当成爹了。这个农会主任还真是好,若真死了他也会哭。刘老四嘀咕。
宋先渡抹了把鼻涕,对刘老四说明来意。哪知道刘老四的脸登时黑下来,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都不吭声。宋先渡搓搓手,也搞不清楚这是咋回事儿,只拿眼瞄着他,只看他嘴角往下拉得更长,不曾想平常这么热乎的一个人,就变成这样了?上回还给部队捐了几十床棉被,解了一时的难处不说,平时谁家有个啥事,他也是跑在前头。再又说回来,他上头三个哥,也都加入了解放军呀!宋先渡正琢磨着,刘老四掐灭烟头朝地头一弹,一脚上去狠狠搓上一搓,转身就要朝里屋去。
宋先渡慌了神,一把扯住他胳膊。
让俺给贼人上酒,俺可没那好心!刘老四瞪圆了眼,伸长的脖子上青筋凸起。
宋先渡咳了咳,缺了酒,这细菌闹开了,苦的不还是百姓吗?
哇——刘老四一屁股坐地上,嚎啕起来。宋先渡吓了一跳,正想去拉他,被酒铺的伙计二牙子喊一边去。
咳咳。二牙子捂着嘴,靠在他耳朵边儿小声说,宋叔,您还不知道吧。俺们掌柜的仨兄弟都被国民党给要了命。喏,这大哥,被那狗日的抓走下落不明,这二哥给狗日的坦克碾了,三哥让那狗日的飞机炸了......都亲哥啊......
后面说了啥宋先渡没听见,脑子里飞进一大群黄蜂,嗡嗡嗡吵得厉害,他捂住脑袋蹲下去。
可是,这病毒防疫的事还得做啊,这些日子天冷还好,过一阵子打了春,天一缓和,病菌就都出来了,这活人的命可咋弄?一想起鄱土岭眼看要被新的战场控制,宋先渡的腿就发麻,唉,这狗日的国民党!
黄蜂在天上继续飞。轰,轰轰——
一声巨响,房屋倒塌。从一片狼藉中爬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刘老四望着破碎世界里的一切,呆呆地坐在地上。酒铺子被敌军的炮弹炸成一堆废弃的瓦片,周围只有酒的香气像孤魂四处离散。他毁了他和爹的约,想起爹临死的时候,抓着他的手,说这酒铺子是他的魂,一定要看护好,他那仨哥哥是靠不住的。这下,爹连魂也没有了。
太阳落下去,二牙子回来,看到废墟中的刘老四,忍不住嚎啕大哭,他递过去一壶酒给刘老四,刘老四目光呆滞,只拿过酒,咕咚喝着。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二牙子搀着一摇三晃的刘老四,听他嘴里哼着“东边的太阳西边的雨,小子门前等哥来把那红歌唱......”忍不住落下泪来。
哎呦,可把你等来了,老四,老四?宋先渡看他俩来了,把脚一跺,灰扑扑的土在月光下飞舞。他从下午就在刘老四家门口等着了。
那酒,卖给我吧。宋先渡说。
刘老四大嘴一咧,酒气直往外窜。
酒?不卖!啪的木门一关,再敲也不开,半晌,门缝里传来呼噜声。
宋先渡坐在人堆里。腐烂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浮,因为天寒,兴许过得去几日,可往后呢?从不抽烟的他,提起了旱烟袋,因为连日睡不好,他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轻轻打哈欠。闭上眼,二牙子的话不时地跳出来:这大哥,被那狗日的抓走下落不明,这二哥给狗日的坦克碾了,三哥让那狗日的飞机炸了......一想起这些,一大群黄蜂又嗡嗡嗡朝脑袋里钻,神经受到侵蚀,他再次蹲下来捂住脑袋。
“嗡——”“啪——”真的有只大黄蜂飞来,朝下撂了颗炮弹。宋先渡趴下去护着头。声音远了,他朝天上骂了句:去你狗日的!
老狗听不懂,看看他,摇了摇尾巴。它在死人堆里来回蹦蹿,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声叫唤,起先宋先渡没觉得什么,后来它老是叫,就过去瞧瞧。
这尸体与别的没啥两样,血糊糊的看不清五官。这有什么好叫的?宋先渡说了狗一句。刚想走开,脚脖子似被什么拽住。力气虽微弱,但能感觉到是在拼命拽他,刚把脚朝前迈一步,又被钩住。宋先渡扭头一看,啊!竟一只血乎乎的手死死拽着他!听人讲过乱岗子死人堆里闹鬼的事,还真有不成?哪来的鬼,是个活人吧,身为共产党人,他为瞬间的闪念而自责。忽然他嘴巴张了张,宋先渡赶紧抱住他,兄弟,兄弟,喝口水吧,赶紧扯下背上的水壶拧开嘴。他摇摇头,指指胸口,宋先渡翻翻他衣裳,摸出一张纸条。给李团长,李团长......声音微弱如风中之烛,宋先渡连连答应,抱住他的肩膀。他的手很快垂下来,头也往一边歪去。宋先渡握着纸条,流下眼泪。
得马上找到李团长,宋先渡攥紧纸条,望着远处的枯树,一群鸟飞过,远处枪声响起又消失。他去找刘老四。
刘老四正在院子里喝酒。
只顾一口接一口地喝,好像没有看见宋先渡。
宋先渡在他对面坐下来,夺过酒瓶子猛喝几口。
刘老四就这么看着。
你是想成为罪人吗?宋先渡说。
俺不卖你酒,你也判不了俺罪。刘老四说着转过身。
等病毒真的爆发了,你就不和死人记仇了吧!宋先渡大吼。
刘老四捂住脸哽咽,酒铺,酒铺没了。
你说什么?宋远渡一下子跳起来。
被国民党的飞机炸了。
刘老四的眼前出现了他的三个哥哥。坦克突突突碾过年轻的身体,整个人烙在地面上,像一块废铁不再发出声音,天上乱哄哄的时候,地上哀嚎遍野——那是活人哭死人。一个个炸弹呼啸而过,死人的身体,像被撕碎的地图,再也拼不出完整的血肉。他目睹过两个哥哥的死去。从此他就像一条被晒干的河流,不再有任何流动的迹象。不,不是的,他还是准备随时更新自己,好保有更好的体力去寻找——那让国民党抓去的,生死未卜的大哥。
汪汪汪,汪汪!老狗突然叫唤,对着刘老四的背影。他转过身,难道你听得懂俺的苦?他拿袖子擦擦眼角。
轰,轰轰!近处传来爆炸的剧烈声响。刘老四咋呼,宋老兄,快跑!
俩人朝前跑,狗在后头跟着。炮弹也嗖嗖跟着跑。轰轰,轰!一个炮弹炸在地上,宋先渡一把扑在刘老四身上,结结实实护住他的身体。
约摸几分钟,听不到炮声了,刘老四耸耸肩说,老兄,你没事吧?
没,没。宋先渡声音低下去。
啊!你流血了。刘老四挣扎着爬起来,抱着宋先渡。
宋先渡看着远处,似乎看到了父母的坟,他这一家子人,都在敌人的炮火中失去了生命,爹娘在火光中拉着他的手,娃啊,你要参加革命啊,要救百姓哪!他永远都不能忘记。朦胧中看见爹娘的脸,带着笑意,给了他莫大的宽慰啊。
枯草丛中隐隐绿意,这绿从它的根部开始,浅浅一层浮游在外面,像粘了露水那么鲜嫩。哦,春天快来了。刘老四朝天上看看,几朵云匆匆改变了样子,这天上的过客怎晓得人间疾苦。他背着宋远渡往回家的路走去。
老狗目光慵懒,偎在刘老四腿边,似乎很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刘老四晃晃酒壶,空了,往远处一撂,哗啦一声碎了,狗跑过去。
宋先渡对他说过,那些死人,没有选择或不选择的权力。
宋远渡拔出手枪朝河对岸的林子里开了一枪,说,比如,当兵这件事。
暮色将近,刘老四不断地搓着衣角,摊平,又搓,原本褶皱的布袍角子,皱得更厉害了。
宋远渡因为保护刘老四,受了点伤,在刘老四家里修养。这一段日子,刘老四照顾着宋远渡,他这人嘴倔,其实心里难受着呢!老宋是为了保护他,他心里说不出的感激,但嘴上仍说,谁要你护俺干啥,没日没夜照顾你不说,还得伺候你那狗。说完了,轻轻把药上了,伤口绷带也换下来,重新包扎好。
有一天宋远渡说,他有点任务要马上办,去前线走一趟,鄱土岭防疫的事,就交给他了。末了说,酒没了,有酒糟也行。宋远渡走了,老狗跑过来跟着,它已经跑得很慢了,斜阳把人和狗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盘算着怎样把酒铺重新做起来,这天先把招牌旗子“老四酒家”做起来,他找到裁缝铺,让人仿着图纸上的样式再做一个。咔嚓咔嚓一剪子裁开了大红布,刘老四有时候想不通他那三个傻哥,本来家业还算厚实,有吃有喝的还有啥不好,非要去参军搞革命,把自个儿命都闹没了。那搞革命的事哪是生意人该掺活的?该干啥干啥,把自个儿事干好,能多捐贴点钱物不也是救国吗?咋就非得搭上命呢?刘老四摇摇头。
忽然又凝重起来。唉,自个儿有这家业又怎样?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可是,至少命在啊,不是都说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的哥哥,是好人哪,唉......裁缝平日与他相熟,自然知道刘老四的心思。
刘老四叹息。一把刀插在那里,随时也把他的命虏了去。宋远渡说的不是没道理,踩着死人堆爬出来的人,没怕过生死,这一点刘老四从没说个不字。如今这酒铺,唉,又想起三个哥哥,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拿刀劈了那些个千刀万剐的。本来想拿酒糟去消毒的念头一下子打消了,反而更添了几分恨意。
大黄蜂又嗡嗡成群结队飞来了,撂下几个炸弹就飞走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只听得嗡嗡来嗡嗡去的。刘老四心里慌乱得紧,他娘的啥家伙世道!他骂一句,朝地上吐口唾沫。
汪汪,汪汪汪!不远处传来狗的狂吠。刘老四站在门口循声看过去,没有什么异常的,连人都很少,战争让村子真正变成了空巢。汪汪汪......叫声更近了,刘老四觉得奇怪,踩着一块大石头朝远处看。又近了些,他认得是老狗的身影,那消瘦的身体褪去了沉重的步子,变得灵活而有力。它不是一直跟在宋远渡身边吗?狗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这个人显然跟着狗跑了老远,上气不接下气的捂着肚子。
四叔,四叔。竟是二牙子。
汪汪,老狗又叫几声,吐舌头看着刘老四。
宋叔死了。二牙子抹着泪。
刘老四蹬着眼睛,死了?!
宋远渡是在送信的时候被炸死的。
刘老四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胸口有个血窟窿,血已经凝固了,唯有脸上干干净净,表情平静。刘老四从袋子里掏出一小壶酒,拧开了洒在他身上。
老兄,再喝喝俺的酒。
俺新近酿的,好喝不?
忽然有什么东西刮眼里了,硌得生疼,刘老四用力揉着,直到把眼圈揉红了,揉出泪珠子来了。
二牙子抹抹眼,摸出个纸条递给刘老四,宋叔临死前让俺给你的,说一定要送给部队李团长。
刘老四接过皱巴巴的纸条,说,二牙子,回家拉酒糟,咱去鄱土岭。
风没那么冷了,明个就打春了。二牙子,你看,河上冰都化了。刘老四自顾说着,伸手指过去的方向,也不知有没有河,二牙子顺着看过去,只是点头。
泥土松软,小鸟呢喃。刘老四坐在土坡上,抽着烟。酒糟和石灰把空气中的臭味儿慢慢散开,淡去。这个地方,睡着多少令他痛恨的人,可是宋远渡的死去,让这些人成为他的友人,他甚至打心里感谢这些人,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让他意味到一些东西的可贵。他抬头仰望,万里光明。
那张纸条,他从口袋里摸出来。因为它在人的手上传递的多了,因而显得更加单薄,有些部分近乎透明。他把它靠近眼前。以前,他的哥哥们虽说是军人,但他心里很少会有触动,他以为活着就行,而这张纸条把他和“军人”这个名字拉近了。他想参军。
忽地,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死死盯住这张纸条。
纸的背面透出的字迹,是那么熟悉。他颤抖着打开纸条看了看,瞬间泪珠滚落,他翻过土坡跑起来,他从一个个睡着的人身边经过,他摸着每一张睡着的脸,他认真地寻找,摔倒了,再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