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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速递|作家米可长篇小说刊发《小说月报·原创版》

发布时间:2023-05-25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日,我省作家米可长篇小说《荒原鹿影》刊发于《小说月报·原创版》第5期和第6期。《荒原鹿影》全文13万字,讲述了在高原绝境下,森林公安民警在打击反盗猎犯罪的过程中,逐渐揭开了一个几代人间家族传承的悲歌往事。





作品欣赏


荒原鹿影(节选)

(1)


把客人送到县城火车站,已是午后。此时天色清朗,微风阵阵,空气中不只透着清凉,还多了几分尘世的喧嚣。

在面馆吃午饭的时候,邬天不禁想起后排座的那个日本小伙,一路低声吟唱着什么,好像还哭了一阵,不知是故乡,又或是他乡令他不舍。

手机界面弹出天气预报,称晚间川西北区域将会有暴风雪天气。邬天不能多停留,匆匆吃过饭,便开车往回赶。从县城回磐城有190公里路程,单一条国道贯穿,单程需要4个小时。磐城外的十二道梁子海拔有4800多米,必须翻过它,邬天的心思才能落定。

不觉间,车子行至吟鸮坪,一处海拔3300米的谷地。20多辆重型货车沿路边一字停放,首尾连结,有如七彩的经幡。这些货车驾驶位都空着,篷布扎得也很紧实。邬天猜想,司机们大概不想挑战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因此都躲进了附近的卡友之家修整。

邬天没有在此过夜的想法,磐城距离此地只有百公里不到,而那些大货车的目的地大多在千里之外。此外,置身于一群天南海北的货车司机中,邬天也会忍不住想起平原上的家乡,隐隐作痛。于是,他深踩油门,集中精力向十二道梁子进发。

所谓十二道梁子,是指爬坡过程中的十二道大弯。地势的相对高低,常会让人产生错觉,有时明明在爬升,感觉却像是向黑暗谷底进发,不由自主地踩刹车;反之,有时看似爬坡,实际却在下降,下意思地想加油门,引发车毁人亡的风险。邬天一路小心,控制车速,慢慢的,视野开阔起来,十二道梁子顶上的观景台目视可见。

大半年前,邬天和妻子乐茹自驾驶过磐城,攀上十二梁子。乐茹突然从昏睡中醒来,强忍着高反不适,登上了观景台,凝视苍穹,俯瞰大地,沉默不语。停了十多分钟后,他们驾车掉转方向,回到磐城。从那以后,他和妻子就再没离开过这片高原。

犹记得那一天,暮色四合,淫雨霏霏,像是预示故事已近终章,舞台的灯光渐次熄灭。但此刻,天空却浸透在一片金色当中,一团团云彩泛起了香槟般的泡沫,倒悬着,垂涎欲滴。没有风,也没有声音,目光所及的高山草甸上,甚至没有一头漫步的牛羊。邬天敲了敲太阳穴,胸口却还是发闷,喘不上气,他只想尽快逃出这座金色的牢笼。

几百米开外,草地上的一大团灰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开得近了,才发现是一对沉重的鹿角,而鹿的大半个身子,则陷在沼泽里。这对鹿角先是滑过邬天的视网膜,继而出现在车子的后视镜中,最后才钻进了他的心中。邬天缓缓停车,挂上倒挡,停在距离沼泽最近的公路边上。

这是一头成年雄鹿,体型硕大,少数得有三百公斤。雄鹿的唇边有一圈白毛,随鼻翼微微翕动,像是伺探来客是敌是友。

邬天摸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又呆坐了会儿,才从车上跳下路阶,刚向前走了几步,雄鹿的喉咙就发出一阵低吼,摇晃着如方天画戟般的鹿角。

邬天伸出双臂,将掌心朝向雄鹿,先是一动也不动。几分钟后,雄鹿垂下了脑袋,鼻头也停下了嗅探。邬天横移脚步,围着雄鹿绕起圈子,探索距离最近的那块坚实土地。

一圈又一圈,邬天回到了雄鹿正面,距离这个大家伙不到三米距离。雄鹿再次躁动起来,身前的泥沼跟着翻腾。邬天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然后扔到了雄鹿的嘴边。雄鹿先是嗅了嗅,进而用厚实的舌头舔了两口。也就在这个当口,邬天将身体向前探去,尽力去够雄鹿的鹿角。

雄鹿似乎注意到了邬天的试探,猛得抬起脑袋,鹿角瞬间远不可及。

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响。

天空早已变得薄如金色的蝉翼,黑暗从一道道裂缝,变成更大面积的涂鸦,搅动着黑云翻滚,狂风大作。不到一分钟,冰雹便从天而降,先是指甲盖大小,接着成了鸽子蛋,然后是棉铃桃。邬天赶忙捂着脑袋,刚跑回车边,就瞥见观景台上,还有七八头鹿并排站立,不安地甩动脑袋。

邬天转到车尾,取出后备箱垫,兜在脑袋上,回到被困的雄鹿身前。他先是将塑料垫铺在烂泥地上,随后整个人也匍匐在了垫子上。由于扩大了受力面,邬天得以一点点靠近这头大家伙。雄鹿起初还挣扎,但当他的手指触到它鼻翼上方的那一小撮白毛时,雄鹿安静了下来。

邬天轻轻抚摸了一阵,然后手指向上,触摸到了一只鹿角,然后又是一只。邬天缓缓发力,一对鹿角在掌心开始发热。雄鹿也开始发力。但是操之过急,躯体不仅加速下沉,也拖着邬天几乎陷入了沼泽。

邬天还想努力,却被雄鹿猛甩脑袋,致使他原地打了个滚,退回到安全边际。邬天和雄鹿对视,雄鹿的眼睛罩上了一层泪膜,倒影着邬天不知所措的面孔。不远处,观景台的同伴们一阵悲鸣,转而消失在山的另一侧。

“对不起......”邬天喃喃着,人却没有动弹。冰雹已经变成了大片的雪花,簌簌落下,不一会儿,人和鹿的身上就压了层薄薄的白雪。

又过了会儿,邬天起身,回到车内,盘算好角度和路线,拧动了车钥匙。车子开下路阶的那一瞬,地盘猛地磕了一下,邬天加大油门,车子冲进了草甸,接着又是急刹,才没有冲进沼泽。

接着,邬天调整方位,小心翼翼地开到沼泽边停下,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根绳索,再次趴在塑料车垫上,在一对鹿角的分叉处打上两个结,又将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汽车轮毂上。做这一切时,雄鹿就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解,但眼神中有了期待。

邬天缓缓给油门,绳索被绷紧,继而摇晃,雄鹿垂下脑袋,鼻孔里不断喷出白色的水汽。接着,绳索被完全拉直,车轮一点点挪移,雄鹿健硕的胸肌一厘又一厘地从泥浆中挣脱。

几乎是一瞬,雄鹿发出尖利的嘶鸣,从沼泽里一跃而出,跌落在草甸上。像是拼尽了全部力量,雄鹿躺在地上,胸腹急促地起伏。邬天上前将鹿角上的绳索解开,然后用手抹去覆在它身上的泥浆。当手掌触及到后腿外侧时,它轻轻地打了个响鼻。邬天这时发现,那里有一个伤口,鲜血和泥浆混在一起,不那么容易被发现。邬天一点点地清理了伤口周边,发现一处被火药灼伤的痕迹。

邬天愣了一下,揪了些草叶,回到车内,混杂了手纸用火花塞点燃,再将草木灰拢到一起,敷在了雄鹿的伤口处。雄鹿伸出了舌头,在邬天的脸上舔了一下,粗糙,但很温暖。

完成这一切,邬天从车里又找了两个苹果,递到雄鹿的嘴边,自己则躲回车里,等待这头鹿缓过劲来。

直到此时,浑身湿透的邬天才觉出彻骨的冷。他打开暖气,车窗玻璃不久便起来了白雾。拨弄了几次雨刮器后,邬天便打起了盹,等到他再次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雪已经停了,明亮的天穹下,那头雄鹿也不见了踪影。它大概是在邬天熟睡的那会儿已然离去。邬天怔了片刻,将手握住了方向盘,当他也准备离开时,却发现油表已经归零,发动机已在不觉间停止了运作。

邬天看了眼手表,距离午夜还有一个多小时。邬天暗忖,不知自己是否能熬过这漫长的冷夜。




作者简介

米可,男,1986年10月出生,回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6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创作的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安徽文学》《啄木鸟》《延河》等刊物,并被《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中篇小说选刊》等刊物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