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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作家作品选登(一)

发布时间:2023-09-13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作品欣赏



父 亲

陈 俊



父亲六十多岁时,还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他越来越老了,背有些佝偻,头发日渐稀少,但他仍然挑着几十斤重的补鞋挑子,走东村,穿西村,为五分钱五分钱的生意奔波着。

大哥分家后,家里只剩下四口人,我在校读书,弟弟初中未毕业就停了学,在城里做小工。母亲多病,只能做些家务。全家的重担只有父亲默默扛着,父亲却从不叫苦叫累。

父亲小时候只读过几年私熟,想读书却家境贫寒读不起书,所以就把读书的希望压在我身上。上初中那会儿,他见我很用功,就不让我干田地里的活儿,只偶尔在农忙时帮家里打打下手,他说:“你哥哥错过好机会,你弟弟大脑不发墨,不是读书的料,就让他去学个手艺,你要发狠呃,全家就指望你多认几个字了。”

我考进师范那一年父亲特别高兴,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使不完的劲。有一次我周末回家讨御寒的棉衣。早上很冷,我躺在床上,恋着被子里暖和不想起来。太阳已升了老高,但冬天的太阳绵软无力,出门一看,门前的塘里已结了一层薄冰,西北风像小时候挨打的细条子抽到脸上,令人直打寒噤。我退回门里把门关上,看见母亲在灶前烧锅,我正准备走过去帮忙,母亲站起身来说:“小进,你伯伯碾米去了,你过去搭把手,他这几天感冒了也不见好。”我吃惊不小,父亲昨晚咳嗽了大半夜,怎么今早还去碾米?我开门向街上稻米加工厂跑去,这时,我一点也不感到寒冷了。当我风风火火跑到碾米厂时,父亲已把稻碾好了,正待挑着走,我上前迎住,他一见我就露出不高兴的脸色,“谁叫你来了,怎么不在家读书?”我说:“是妈妈叫我来的,说你感冒了,我考的是铁饭碗,还怕端不住?”父亲沉着脸说:“混蛋话,铁饭碗就不要学习了,大河里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

但没过一会他就改了语气道:“不过劳动劳动也好,也晓得盐有多咸,汗有多重。”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扁担,试了试,也许是久没挑担子了,百十斤的担子上肩,站起来却没有站稳,打了个趔趄,父亲伸手帮了一把,托了托,稳住了重心,但我的手碰到了他硬邦邦冷冰冰的手,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一路上父亲就我读书的事唠叨个没完。

到了大塘埂,他让我歇下,叫我先回去看书,剩下一节路他挑着不费力了。我放下担子摸摸压胀的肩,想不到百十斤的担子才走了两三里路就累得吃不消,而父亲母亲常年要这样,真的有些感慨。

碾米回来,父亲把米倒进米缸里,又转身进里屋,打开稻仓的门,倾着大半个身子从稻仓里一筲箕一筲箕往外面稻箩里扒稻,一边装了大半稻箩,挑出屋要去换粮票,我忙挡住,我说:“伯伯,上午歇着吧,下午再去。”父亲说:“不行,你和小红都急着要粮票,你吃过中饭就要走。”父亲温和对我笑笑,他说:“只四五十斤,一点路,不要紧。”他显得无所谓的样子,却不能掩饰越来越厉害的咳嗽,我越发心里不安,我说:“我来挑吧,我已十八岁,四十斤挑得动。”

“不用你挑,我还没老得挑不动担子。”没等我走过去,父亲已挑担上肩,一边扭头对我说:“没事看你的书去,功课不要丢。”

我无话可说,自感惭愧,脸火辣辣的发烧。



我的记忆里,父亲性格温和,母亲有些火气暴躁。父亲总让着母亲,所以很少看到他们争吵。父亲是个极勤劳的人,起早歇晚。年轻时父亲当过村干部,可能是会计,所以很多人喊他陈老会计,听说他的算盘打得好。哥哥说父亲还曾调到另一个村当过村支部书记,因为文革中不肯整人,才辞掉书记回了家。但父亲从来不肯给我们讲他过去的“光荣历史”,哪怕是一点点让我们有吹嘘或骄傲的资本。

分田到户后,父亲由于不太会干农活,就学了补鞋的手艺。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车到镇上去,到周边村子里去补鞋,补鞋工具装在车架上两个特意缝制连在一起的帆布袋里,补鞋机架在车后架上。有时也骑车到很远的邻县去。总是天麻麻亮,父亲就喊我起床,而我穿衣起来上学时,父亲已备好行装骑车出发了。清晨的大塘埂上,雾气晨光中留下一串清脆悦耳的车铃铛声。我对父亲起早记忆非常深,无论寒暑冬夏,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一定是父亲,村庄里第一个穿过塘埂出门去的也一定是父亲。

可我到师范之后就把勤奋抛到脑后,第一学期的数学和心理学几门科没有及格,父亲知道后十分生气,平时周末都不让我回来,回来了就叫我到房间里读书。

等我师范毕业教书时,父亲已渐渐老了,补鞋也做出了点名声,就在镇上街边租了个小门面,守摊营生。那时母亲得了癌症刚去世,治病留下的一堆债务,所以守了一段时间,虽然不要雨打风吹的,但房租等开支让父亲觉得不划算,终又退了门面,依然走村串户。

有一次父亲得了重感冒,人显得特别苍老,行动迟缓,脸上的皱纹像一塘吹皱的秋水,憔悴不堪,面无人色。一双饱尝人世沧桑的老眼,布满血丝,像秋霜打落在地的红枣。我们都劝他在家休息休息,但他却不肯停下生意。不能走村串户,就迈着孱弱的步子,挑着补鞋担子,到鲁王墩前的安合路边摆摊,有人说老远看像个木雕,到身边听到一两声咳嗽,才相信路边有个活人。

父亲什么样的鞋子都补,帆布鞋换底,胶靴补洞。那时,农村人家难得买来一双胶靴,总是穿了又穿,穿坏了补,但补了的胶靴容易脱胶漏水,为了找到窍门,他经常买一些胶回来,用我们穿破的胶靴反复试验。只要胶好有粘劲,不论多贵他都舍得买来用。由于补胶鞋受到启发,他也开始补自行车和大板车的轮胎,生意渐渐有了扩展,家中的日子也慢慢有了好转。

后来,我从外地调回家乡,世风渐商,我也受了影响,加上刚刚结婚生子,生活有些捉襟见肘,我就有了停薪留职做生意的想法。父亲听说后十分生气,从来不与人红脸争吵的他,第一次怒气冲冲跑到我学校与我大吵,还顺带骂了校长。他对校长说,学校要是允许我停薪留职,他就天天来学校闹。他私下给校长赔不是,说搞个铁饭碗多不容易,别丢了工作,像我这样日晒风吹的辛苦。我看他铁了心且要拼命的样子,只得打消念头。后来他火气消了,我便与他商量,利用暑假做点生意,父亲不仅没有反对,还给予了支持。

那时,邻村有个人做水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突然不做了,我觉得是个机会。便从水泥厂拖了一车货回来卖。原来那人进的是大厂的水泥,牌子硬。我去谈,人家只卖老主顾。但既然来了,又不能空手回去,我打听怀宁有个小水泥厂,就从那小厂进了货。在街上租了一间门面,一边赊货推给亲戚朋友用,一边卖。开学后,我上班就让父亲守着。小厂货便宜是便宜,但质量不过硬。人家买货的又只认老牌子,小厂的水泥根本卖不动。亲戚用得不好,有的退货,有的用了不给钱。父亲又实诚,看货确实不行,既不向人推销,也不讨钱。半年也沒卖掉几包,又是房租又是水电把本都蚀掉了。看这条生意路是走不通的,只得关门了事。大半年父亲不仅没拿到一分钱工资,还贴进去不少钱,但父亲从未在我面前抱怨,反而安慰我,只当交了学费,免得以后栽大跟头。



父亲常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求人不如求已”,“待己要严,待人要宽”,“心要热,脑要冷”。这些口头禅他不光说给我听的,更是做给我看了。我也从中学到不少做人做事的道理。做水泥生意失败后,父亲又干起了老本行,租不起门面,就在路边用一把旧伞支起摊子。

又过了几年,爱人学了电脑在县城开了家打印社,我一边教书一边帮忙,孩子四五岁,没人带。父亲说他守摊子也没什么事,主动提出把孩子交给他照管。我上班从城里到学校正好经过父亲的摊位,这样每天我早上把女儿交给父亲,傍晚放学后再接走。父亲住的地方离大路边不远,但也有三四里,父亲总是早早在大路边支起摊子,等我和女儿,无论我骑车来得多早,父亲都已守在那里了。

有次在城里办事,没有接女儿回家。第二天清晨,我有些焦急地赶到父亲的摊点,远远就看见父亲已坐在路边,用一块厚帆布挡着北风,让女儿坐在帆布里,地上垫着塑料布。爷孙俩有说有笑,晨光打在他们脸上,幸福融融。

那时正是初秋时节,遍地的野菊花开得灿烂。晨光,野菊,补鞋摊和人完美地融化在一幅图画中了。

那一年父亲七十五岁了,是去世的前一年,这一刻的镜头便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去世头几年,我经常梦见父亲挑着担子出门了,他走在门前刺骨的寒风里,一步一步远了,他的身影被秋阳拉长在塘埂上,一点点变小了,变没了。他挑着担子走到了哪里?为何一转身就看不见了?

有几年,我脑子有一幅画,应该是一幅油画:一条马路边,一张破伞下,一个修补摊,一个清瘦而倔强的老人,摊边有一些野花恣意而寂寞地开着,晨光将这一切涂上柔和的暖色调,但又像在逆光中。当我要仔细看清这幅画时,它又像蒙了一层玻璃纸一样,有些模糊不清。我无法深入父亲守在晨光里等待修补的时光,也无法抵达父亲在晨光里的冷热寒暖。


最浓人间烟火处

童 心


现代社会,不仅是城市,就连乡村,也有不少便利超市。便利是便利了,但总感觉缺少些什么。到底少了些什么呢?

记得中学时期,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妈妈总会说:“走,跟我到菜市街走一走。”于是我们互相挽着,走向那最接地气、人间烟火味最浓的地方。可不是吗,这里有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寒暄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铃声、鸡鸭鹅的叫声等,不绝于耳。人们摩肩接踵,勤劳的小商贩们聚集在这里做买卖、挣生活,虽然有生的艰难,但更多的是活的喜乐、温暖。附近的市民们提着篮子,老人们拉着小轮车,买进最新鲜的各种蔬菜、水果、肉食,当天的日子就有了滋味。各种菜蔬、水果、食品排列在一起,挨挨挤挤,充满诱惑力。我是一个简单的人,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忧愁烦恼是美食治愈不了的。热闹喧嚷的菜市街就像一条沸腾的河,一支欢乐的交响曲,一个香烟袅袅的大蒸笼,在这里我们没有闲暇寂寥和忧愁。这种寻常巷陌你走过几遭?今天是个好日子,就跟我一块来逛一逛菜市街吧!

走起!我们今天要去的是合肥市古城北门的拱辰街。拱辰街,曾名北门街,北临环城北路,南通阜南路,三四米宽,千把米长。一条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街巷,但是它背后却隐藏着鲜为人知的故事。相传南宋期间,庐州城很小,一位姓郭的守将来此驻守时,觉得城区太小,就把城墙往外扩展,其中扩展后的北门就叫拱辰门。拱辰乃四方归向之意。从拱辰门进城后有一条街巷直通城内,这就是拱辰街,老百姓一直称其为北门大街。菜市街西头连接着静谧的环城公园,东头连着热闹的人才市场。东街头的早点琳琅满目,有刚出炉的烧饼、蛋糕,热腾腾的豆腐脑、饺子、馄饨、油条等,可谓是应有尽有,可能就是为了满足这些饥渴的人才开的吧!

在买菜之前,你也可以先闭着眼想一想要吃什么。睁开眼,哇!想要的全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你不想要的。菜蔬瓜果,样样新鲜,色泽亮丽,沾着晶莹的水珠。四季时蔬总是闪亮登场,脆生生的黄瓜、胖墩墩的冬瓜、碧澄澄的芹菜、红彤彤的西红柿等,在这里总能找到你的最爱。各种时鲜水果更是盛装莅临,令你目不暇接。有红色的枣子、苹果、石榴;黄色的梨子、橘子、香蕉;紫色的葡萄、布林、蓝莓等。冬天也绝不会令你失望,烤红薯、炒板栗、炒花生、瓜子等等,无不香喷喷的,很是诱人。

街头卖水果的万大姐可热情了,先尝后买,买完了还送一些。她的腿虽然有点跛,但手头麻利,嗓门清脆,从她身边走,就如同看到了邻家的大姐,倍感亲切,总是要买些的。

街中间有几家夫妻摊位,夫妻合力,干活更快,总是把菜码得整整齐齐,摘掉黄叶,洗干净泥沙才卖,菜品齐全,又很新鲜。他们也总是给我包装得妥妥帖帖的。还有一位书生气很浓的摊主,带着眼镜,拿本书,喜滋滋地看书,也不吆喝,你爱买不买。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他是否为一位得道高人,也未可知!

我最喜爱买的,往往是街头从农村来的一些老人家卖的土特产。或是一把小茴香,一小束香椿头,一包槐花,一小篮鸡蛋等,不但正宗,而且价格便宜。这些老人多是年迈,脸上沉淀着厚厚的阳光色,一生辛勤,老来也不闲着,不想依赖子女,自给自足。看到他们,如同看到自家的老人,温暖亲切。

如果你不是素食主义者,少不了要带上一份荤菜。各类鱼虾肉类自不必说,这里还有各种特色熟食,无为板鸭、吴山贡鹅、北京烤鸭、老陶酱蹄、秘制童子鸡等,无不令你垂涎欲滴。

三年疫情期间,拱辰街菜市场几乎关闭。去年下半年开放,政府却做了大整顿,面貌大为改观。不但整洁,古色古香,而且向内扩展,开阔许多。从长街中间的一个拱门进去,里面还有一个大型双层菜市,立交桥架接,交通便捷,很有现代化气息。店铺林立,每个店名都很考究,各具特色。街道上面安了遮阳棚,挂上了红灯笼,围墙上画了壁画,很有文化风味。从此,拱辰菜市街也有了更为高阶的审美和品位!作为一个普通市民,因为这条菜市街,我们生活的幸福度提高了许多。

民以食为天,酒足饭饱心高兴,还有啥烦恼呢!所以大作家古龙先生说,一个人若走投无路,一心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我想在我国古代的许多传说故事里,像白娘子、织女、七仙女等,之所以下嫁凡尘,主要是因为高处不胜寒,而喜爱这浓浓的人间烟火味吧!今年的淄博烧烤很火,许多同胞不远千里、万里去赶场,不也是为了这浓浓的烟火味和人情味吗?

浓浓的市井气,让你尝尽人间百味,也涤荡了心中的浮躁。人间烟火处,温暖平淡中,顿悟大道至简,但将悲喜寻常看。

从今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让我们一起来逛逛菜市街!


(原载于《安徽作家》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