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速递 | 作家黎晓东散文《海花岛日记》刊发《胶东文学》

近期，我省作家黎晓东散文《海花岛日记》发表于《胶东文学》2023年第12期。

海花岛日记

黎晓东

2023年1月28 日，正月初七，星期六，天气晴

人工填海的海花岛犹如一朵在大海中盛开的花朵。虽是 深冬，但海花岛却是鲜花盛开，姹紫嫣红。

植物园春节期间正式开园，看花的游人也就最多。尤其 这春节假期，路上相逢，多争说植物园花海的消息。

正月初七，我们也去看花。

的确不错，一路同去看花的邻居一拨儿接着一拨儿。进 了植物园，凉棚林荫，人潮涌动，接踵摩肩。隔着密密层层 的绿荫，只见一片花海望不到边际。植物园里的椰树啊，榕 树啊……都挽留不住游人。

大家齐齐地奔向花世界，一拨儿一拨儿的人潮被淹没在 花的海洋。

栽在地里的花长过腰间，一阵海风吹过，便有风情万种 的花浪。花浪贴着湿润的泥土，俯下身去的时候，便现出一 对对隐匿其中的年轻情侣。看花的人会相视一笑，而花浪中 的情侣们则略显尴尬，心里自然便埋怨起这阵讨厌的风来。

到底是谁先嗅到花浪中青春骚动的气息呢？说不清楚。 但冥冥之中的海风一定是有爱的浓情蜜意，将那潮湿的、让 人眩晕的、喷涌而出的爱的气息， 从无边的花海里汇聚起来，徐徐吹进了赏花人的心里。

我站在淅淅沥沥的自动喷淋设施旁，抬起头，闭上眼睛，努力嗅着花海里吹来的熟 悉的花香。

那花香有好多种植物的味道混合在一 起，前调当然是花香的富足与饱满，中调有 泥土、花肥的浓郁与肆意，后调呢，则夹杂 有青春爱恋的味道……

沿花海向北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两 旁和四周都是刺桐花。有词曰： “相见处， 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每一朵花都在 微风中颤抖着说出自己的喜悦。

我静下来，看那一望无际的花，如海潮 澎湃，微风吹拂，花似潮水般涌动，我可以 听到花如潮水的声音，也许是花下人们的呢 喃声，也许是花丛中蝴蝶的展翅声……有人 赏花累了，拣个地方坐
 下来休憩，然后又满 怀憧憬，慢步移向别处去。

多数人都在花下走来走去，这里看看， 好，那里看看，也好，伫立在另一片花丛下 仔细端详一番， 更好。看看， 想想， 再看看， 再想想。有人很大方，只是驻足观赏，有人 贪心重，伸手牵过一枝花来摇摇，或者干脆 踮脚凑近一嗅。面对这绮丽的花海，真是徒 唤奈何了。

花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的美却是有限 的。

有画家调好画板的颜色对花写生，看花 的人又围了上去。摄影师抱着相机跑来跑去， 不知是照花，还是照人，是怕人遮了花，还 是怕花遮了人。有人在花下饮茶，有人在花 下演奏， 有人在花下下棋， 有人在花下谈情。 海花岛四季如夏，四季有花，可是不管什么 花，都没有刺桐花这样幸运，有这么多人热  热闹闹地来赏它。

一位老先生低吟： “海曲春深满郡霞， 越人多种刺桐花。”另一位答道：“是啊， ‘南国清和烟雨辰，刺桐夹道花开新’，这刺桐花真是美呀！”

2023 年 1 月 31 日，正月初十，星期二，天 气晴

海花岛真正的好，其实在于让一些上了 年纪赋闲的人在这里寻到与自己兴趣、爱好 相同的人，一起静静地听潮响，让海水浸润 枯竭的心灵，让心境泅泳在蓝色的海洋里， 让清凉的潮水汩汩地从心田流过。

立冬过后， 海花岛便开始繁华热闹起来。 “候鸟”们在经历了短暂的彼此审视观察后， 邻居间开始逐渐熟识，能谈到一起的人会走 得更近一些，就像气息相近的植物，向着蓝 天下那共同的阳光，不断地靠近、缠绕，并 碰撞出让人欣喜的火花。

我的左邻右舍，一户是陕西西安的一对 退休老人，另一户是山西太原的一家老小。

左邻也就是西安的老两口儿，待人热情 真诚。三年前的春节，他们去得早，我们上 岛之前所有的网购商品，都是提前购买由他 们家帮忙代收的。那次在岛上的春节我们在 一起相谈甚欢。老两口儿经常将烧好的菜送 给我们品尝，每次都叮嘱是陕西某地的某种 特色。只可惜今年春节，因为男主人身体原 因，老两口儿没能过来，节日里我们只能隔 空互致问候。

而我的右邻，这个春节过来了三代人， 老老少少加起来有十来口人。其实，三年前  的春节，我们便算熟识，只是除了日常的寒  暄，很少交流。男主人是位音乐家或是音乐  制作人，每天的小提琴演奏和电钢琴弹唱都 会让左邻右舍陶醉。这次来过春节的还有两 对带着小孩儿的年轻夫妻， 是他们家的儿子、 媳妇和女儿、女婿。他女婿喜欢扛着一台专 业相机，每天沉默地来去。那相机好像是少  了个固定的螺丝，又或是哪里碰坏了一块， 缠了一圈圈的胶带。他儿子则常会邀约我去灯光球场打网球。我在第一次和男主人交流 时，曾经出于想要打破尴尬的好意，问了他 一些日常的问题，但他一律简短地回答后， 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话。只是因为彼此的一 点儿骄矜，而隔着一条窄窄的楼道，保持了 沉默。我们彼此像两只蜗牛，只是碰了一下 触角，便立刻缩回到安全的壳里。

我不知道我的右邻是如何想起要请我出 去喝咖啡的。

从咖啡馆的落地窗望去，可以很清楚地 看到大海。海边行人脚步匆忙。海风夹带着 雨丝飘进室内，光线幽暗。我们没有谈深刻 的东西。只是我受物业的委托，动员他为业 主春节联欢晚会做专业指导，彼此交换了对 “候鸟”生活的感悟。

咖啡依然散发着香气，不远处的灯光秀 映照在海面。在这样的氛围里，足够让我们 坦诚地打开内心的某个窗户，看到彼此同质 的那一部分。

几天后岛上的业主春节联欢晚会上，我 的音乐教授邻居没有了平日里的骄矜，为某 个业余音乐爱好者钢琴伴奏。晚会后，我和 右邻坐在凉椅上，聊他的弹唱、钢琴伴奏和 他女儿自编自导的几个节目。其他邻居的短 信发来，皆是满满的兴奋和意犹未尽。他说 今晚的空气是潮湿的，有些江南的感觉，他喜欢这样湿漉漉的空气。

2023 年 2 月 6 日，正月十六，星期 一，天 气晴

我的新任楼宇管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 孩儿，脸有些瘦长，很像一个明星。他是我 的第二任物业管家，有些拘谨。

我非常感谢他在我们没有上岛的这几 年，对我房子的定期通风、保洁维护以及上 岛后对我有求必应的各项服务。譬如海边椰 树的枝条挡住了我家海景视线， 和他沟通后，第二天绿化公司便将这些挡住海景的茂密枝 条进行了修剪， 直到我认为完全没有影响了。

我喜欢这个沉默内向的男孩儿，我猜测 他有非常丰富的内心世界。

会所后面的一幢欧式小洋楼，是物业管 家和服务生们的工作场所。

每次去会所健身房、游泳馆活动时，我 常常会绕到这幢小楼，好奇里面的生活，走 进去，假装咨询些水电气等物业方面的事， 再拍拍他们工作场景的照片，而后看看里面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看她们常拿这个小管家 来开玩笑。但他从来都不生气，好脾气地笑 笑，而后继续埋头工作，好像他的业主记事 本里有非常神秘的东西，可以持久地吸引着 他。更多的时候，是在看他们忙碌地来来往 往。

我总觉得他们是岛上最快乐的一群人。 他们的眼睛里，全是世俗烟火与日常琐碎， 全是周到细致的服务。他们更像是海花岛的 主人。

闲暇的时候，我会在岛上游逛，在有女 孩子唱歌的咖啡馆，或者免税店里某个诱人 广告的柜台前， 抑或满是人流的美食风情街、 南国风情的植物园、刺激新奇的游乐园，总  觉得我们这些海花岛上的“候鸟”，因为过 冬长住，所以可以有闲暇，安静观察它所有  的好。

于“候鸟”而言，海花岛的美好，或许 多于它的浮躁与喧嚣。

中午去了美食风情街的湘菜馆—— “火 宫殿”。要了一份改良后的臭豆腐、一份酸 辣鸡杂，在面海有风的风情凉棚，跟一个似 是有些面熟的男人，面对面吃着。

男人六十岁左右， 一瓶啤酒， 几瓣大蒜， 点了份过桥米线， 边在风里看着海边的行人， 边闲适地自斟自饮。我又点了两份小甜豆和 两瓶啤酒，朝他笑了笑，各送了一份给他。 这个季节的小甜豆非常好吃， 豆子颜色鲜绿，

水分饱满，淡淡的甜味儿吃着很春天。他边 礼貌地谦让， 边不太好意思地向我表示感谢， 也开始打开话匣子。先是提起他在岛上的房 子，非常懊悔当初没有在海花岛开盘的第一 时间下决心买，硬生生比我们开盘时买的房 价高出一倍。边说边猛地喝下一大杯啤酒， 看样子甚是为这件事懊悔。他是青海地质队 的工程师，十多岁的时候离开山东老家，随 父母去了青海，从此扎根在青海，青春年华 都献给了青海高原地质勘探事业。他讲述这 些的时候，脸上有跋涉万水千山后的从容与 平静、松弛与舒缓，犹如一条溪水，历经山 涧，在平原上缓慢流淌。

晚饭后去经九路 265 栋取快递。经营 快递店的是一对来岛上打拼的本地年轻夫 妇。一家四口租住在这个满是货架的一层 公寓楼里。面积不大， 临时分隔成了两层。排队取快递的人多，女主人负责喊货架编号和发货，男主人负责楼上楼下找货，看 似忙乱，却配合默契。桌椅、餐具和很多 刚到的快递件就放在屋外简单圈起的小院 里，两个年龄很小的孩子在认真地摆着碗 筷，叽叽喳喳地唤着爸爸妈妈。他们的饭 菜也是简单的，几碗米饭， 一大碗青菜， 几个快餐盒装的卤菜。我觉得，他们一定 吃得很香，生活简单的时候，人的食欲， 反而无比饱满。每一种食物， 都充满了诱惑， 并结实地抚慰着饥饿的肠胃。我坐在院子 里的小椅上，安静地看着两个天真的小孩 儿和室内他们忙碌的父母，觉得这个时刻 很像一幅温馨的生活画卷。我喜欢这个时 刻的海岛，祛除了繁华，水洗一样回归至 日常的琐碎与静寂。我喜欢这样平静而温 馨的生活画面，它在这样的夜晚，是对所 有人敞开着的，包括，只是“候鸟”过客 的我。

黎晓东，宿松县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省直机关干部。有散文、报告文学、短篇小说等文学作品在国家、省内外各类报刊杂志发表，多次获各类征文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