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04-11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解帮佳作频发:散文《履迹》发表于《岁月》2024年第2期;散文《围炉时光》发表于《小说林》2024年第2期;散文《春醒》发表于《作家天地》2024年第4期;散文《冬日三笺》发表于《北方作家》2024年第1期。
作品欣赏
围炉时光(节选)
解帮
吃过午饭,晴朗的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要下雪的样子。
寒冬的号角,在村庄上空疾奔。地上遗弃的塑料袋子被风扬起来,在空中翻滚。一些不甘飘零,挂在树枝上,像旗帜一般晃动着,仿佛向人们悄悄透露疾风行进的步履。一些人家钉在窗户上的塑料薄膜,因为边角没有钉紧,被风吹得一张一合啪啪直响,像一条跳在岸上的鱼。
母亲啪的一声关上前门,家里像电影剧终一般瞬间黑了下来。母亲走回来哐当一声打开院门,光像泻闸的洪水一般扑进屋里,一霎那间将黑暗漂白。院四周有围墙遮挡,刮到家里的风成不了气候,暖和多了。下午两点左右,母亲把大锅里的水烧滚,白色的水汽从锅边逸出,弥漫在厨房里,给人暖意融融的感觉。父亲将叼在嘴里的烟深吸了几口扔掉,打开锅盖,用水舀子从锅里不停舀热水倒进放猪大肚子的塑料盆里。本来死气沉沉的红盆上面热气翻滚,顿时有了生气。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下午。彼时,人们的生活还不富裕。在农村,人们日常的主要收入靠种地。从年头忙到年尾,手头都紧巴巴的。一日三餐,菜里见不到几滴油水。但在我的记忆里,猪肚火锅却是我们家寒冬里常吃的一道荤菜。熬熟的猪肚片厚实板筋,灰白色的猪肚汤香浓可口,口感好得没法说。
火锅,让年幼的我对冬天充满期待。在那些个贫困的日子里,很多农村家庭只能偶尔来顿荤菜解解馋,像我家这样隔三差五吃猪肚火锅的不多。幸亏这事在外也没人提起,如果被我奶奶知道,她肯定要数落我妈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其实这事不怪我妈。我妈家里兄妹五个,我外公早逝,能过苦日子是她在娘家养成的好秉性,如果钱装在她口袋里,肯定是攥得死死的。
我父亲当时是乡赤脚兽医。虽然平常赚的不多,但手头零散的钱不断。加之与我爷爷刚分家不久,不但不背外债,手头上还余了几个。他常年在外跑,大手大脚惯了。按他自己冠冕堂皇的话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伙食不能差。我母亲虽然心疼钱,但她觉得父亲做的事情都对,说的都有道理。所以父亲去买猪肚子她不阻拦,也不责怪。买回来她还开心地打理熬煮。
父亲一般六点多钟出门,步走约半个小时到镇上。他落脚的第一站,是西街老吴家的早餐店。他进店找了个位子坐下,手一扬,喊老板娘上一碗糊辣汤三件点心。与那些老年人吃早点细嚼慢咽打发时光不同,父亲端起糊辣汤呼啦啦喝起来,像饮水一般顺畅;他夹起点心咔嚓咔嚓吃起来,像铡刀切草一般利落。吃完,父亲招呼老板娘包几件点心,起身前往街北头去看望老师傅。
父亲的师傅是乡畜牧站的兽医张道民,吃财政饭,五大三粗的体型,说话有点蛮,人们背后喊他北方老侉子,父亲称他老师傅。大集体解散之后,兽医由兽医站统管过渡到个人承包,父亲凭着过硬的手艺行走乡里闯出了好口碑,是张师傅教的好底子。
八十年代中期,张师傅光荣退休。退下来才没几年,没享到啥福,身子骨却一年不如一年了。关节炎、咽喉炎时好时坏,听力也大不如前。那时候,老师傅儿子张司轮子承父业在镇上开了个兽医店,生意还可以。
父亲来看他的时候,老师傅正坐在店面后的厢屋里。他的椅子靠在炉旁,两手交叉插在袖口里抱胸前闭目养神。“老师傅!”父亲在店前喊了一嗓子,与正在柜台前做生意的师弟打了声招呼,进了里屋。老师傅听到父亲的声音,精神头一振,从萎靡的状态中醒过来。他抽开双手杵在椅把上,准备坐起来。父亲伸手示意他别起身。问可吃早饭了。
“吃过了。”老师傅的声音像老风箱一样含糊不清,但父亲听得懂。“坐、坐坐。”老师傅指着旁边的椅子说。“最近咳嗽可好点了?”父亲往老师傅旁的茶缸里倒了点热水,又把买来的点心摊放桌上。“在哪买的?”老师傅问。“西街老吴家。”父亲答。
“他家点心不赖。”老师傅伸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一个狮狮头,咬一块,慢慢嚼着。“冷不冷!”父亲问。“不冷,有炉子呢!热乎很。”老师傅手指着前面说:“你拽个椅子过来坐,烤烤火。”
父亲在炉边的一个小板凳上坐下来。又问最近咳嗽可好点了。“老样子,不得好。”老师傅摆摆手,问父亲最近可忙?“忙。田里的活不能落,换季病猪多,跑了东家到西家。”“手艺人嘛,赚的就是腿勤快。”老师傅关切地问:“今年承包户怎么样?”
“有三百来户,就是承包费不好收。”“那不少户。”老师傅点着头,静静嚼着嘴里的点心。阳光从窗户上照进来,像棉絮一样柔软,给人温暖。过了一小会老师傅咽下嘴里的点心,说现在人不像前些年那么单纯了。“司伦,老师傅喊,给你哥倒水。”
“不渴、不渴。”父亲赶紧推辞:“看看您就走,家里还有好多事。”
“走什么家伙嗨!大老板中午留下陪老爸喝几杯不好吗!”老师傅的儿子一阵风似的从店前刮进来,风风火火地说:“昨天兽医站给了几斤猪杂碎,中午留下来咱们搞个猪杂碎火锅吃不快活吗!大老板,你和老爸先聊着。早上就这时候有点生意,过了点大街上横着扁担都打不到人。”
“你忙你的。我看看老师傅就要回去了。”父亲站了起来:“听说蜂王浆对咳嗽有好处,我带了两瓶来,老师傅喝喝看。”
“老花钱可怎搞?”老师傅一脸为难,絮絮叨叨地说:“不要花钱不要花钱!”
冬阳朗朗,化着大地上的冰霜,光线刺人眼目。父亲背着阳光,步伐稳健。光线逸散在他的四周,照得他全身霞光四射。年幼的我,很多时候都有一种父亲从太阳里走出来的感觉。渐渐,父亲离家近了,他手上拎着一串猪大肚子,用长长的稻草绳子拴着。
进了家,父亲走进厨房把一个红色的大盆拿到前屋,把两个猪大肚子扔到盆里。母亲过来说:“下坝村王照德家属刚才来找,说昨天家里的猪吃就不香,让你上午务必去看看。”父亲问还说什么没有?母亲说没。父亲哦的一声,起身去里屋,从抽屉里挑了一些针剂放在兽药箱里,跨上药箱向外走去。
到了承包户家,几句寒暄之后,父亲问昨天给喂的什么吃食?有没有让它到外面吃了什么?承包户一一作了回答。父亲了解完相关情况后,来到猪圈旁观瞧。那条肥猪正无精打采地卧在猪圈地上穷哼哼呢!父亲让家主拿根棍把猪打起来,让它走几步看看。猪的皮虽厚,但它胆小,平常抬抬棍做个样子就能把它吓够呛。但今天这头猪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被抽了好几下才翘翘尾巴不情愿地爬起来,向前蹦跶了两下又吭哧吭哧躺下了。
家主指着猪和父亲忧心忡忡地说:“你看你看,就是这副死样子,可咋搞?”父亲没有搭话,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带有夹子的温度计,走进猪圈,靠到猪后蹲下,他把夹子夹在猪尾巴上,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温度计插进了猪屁眼里。猪被人凭空插入一物,隔平时它那爆脾气肯定得尖叫着蹦起来。可这次它只是抻了一下身子,又恢复了孬样子。
过了一会,父亲把温度计抽出来,拿眼前迎光看,他向地上吐了口吐沫,把温度计当空甩了几下,说发烧了,先打一针看看。从面诊到扎完针,也就十几分钟。父亲洗着手说:“这两天就喂它点麦麸,剩饭剩菜暂时不要喂了。”家主连连答应,说师傅中午别走了,在家吃个便饭,我们哥俩喝两杯。父亲笑着说不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情。明天上午我再抽时间过来一趟。
治猪的过程有点像中医望闻问切,诊治起来不像人去医院,什么不干先把各种仪器过一遍都要半天。治猪费的是来回出诊走路的时间。
中午吃罢午饭,父母亲都要午休一会。母亲先起来烧水,待水烧开,母亲便在灶台下喊,水开喽水开喽!父亲应声而起,进到厨房,掀起锅盖,开始舀水。母亲则去拿来两个小凳子放在盆两边。滚烫的开水倒进盆里,瘫在盆里的猪肚子被热水一烫,很快便鼓胀起来。父亲又往盆里倒进一些凉水,一手攥起猪肚子一手拿剪刀把猪肚子咔嚓咔嚓地剪开,腻腻的油水沾他一手。他咽了一口吐沫,不以为然,手上的功夫不见慢。母亲耸了下鼻子,趁干净手,从盐罐子里抓了把盐放在盆里。旋又转身抓了一把喂猪的豆腐渣拌在猪肚子里。父亲蹲下身来,将豆腐渣拌在猪肚子里反复搓揉。
母亲说只有这样,猪肚子才能洗干净。她拿来一块菜刀,就地蹲下,刮猪大肚子内层上的黏液。过了一会,换清水洗过,再放上酱油和白酒,继续搓揉。屋外寒风呼啸,父母亲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他们的手被热水烫得暖乎乎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有说有笑,似乎没有把贫困放在心上。
……
作者简介
解帮,笔名夏今, 80后。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芜湖市作家协会理事,芜湖市鸠江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以散文创作为主。有作品发表于《天津文学》《小说林》《中国铁路文艺》《岁月》《作家天地》《鹿鸣》《延河》《散文选刊》《草地》《北方作家》《新民晚报》《大公报》《工人日报》《芜湖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