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05-22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李宗德中篇小说《女友》发表于《鄂尔多斯》2024年第2期,并被《作品与争鸣》2024年第4期选载。
作品欣赏
女友(节选) 李宗德 一 我叫吕晓明,今年四十整。这个年纪本该已是人生不惑,计划周密,思路清晰,然而我却疑惑重重。上次疑惑是在十年前,离婚的我面临着是继续待在小城还是辞职到上海去的选择,经过短暂的思考,我毅然选择了后者:到上海去。这次却选择在上海重回原籍。上海十年如一梦,打过工,做过广告,卖过房产,当过中介公司小老板。为《上海商报》《上海经济报》和中央某报华东版做广告,硬干到这三张报纸停刊为止。在宝山区买了个商住房,略有积蓄,奈何三年的疫情又被打回原形。单身还是单身,只是添了几段恋爱经历,不知是喜还是忧。笃定不移的是,我已从来时的三十未立,到了现在的人到中年。 刚来上海时一腔热血,摩拳擦掌想大干一场,十里洋场遍地黄金,焉能没有我之用武之地!大专学历,自学了个本科,十年的工作历练,单身无牵挂,就看自己的造化了,目标资产过亿,娶一美女成个家。然而不成,终不成大器,赚了点小钱,难有大作为,现在方知上海滩江湖深浅。罢罢罢,既做不成李嘉诚和马云,咱就打道回府,干嘛?养鸡。 养鸡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半会就上马的。回来睡觉休整了三个月,在小城附近转悠逛了逛,平静了一下心性,把当李嘉诚马云的痴想压了下来。坐吃山空,人民币已所剩无几,口袋快要布贴布了,赶紧找方向。刚好一年一度的烟墩铺象棋比赛正在进行,我略通棋艺,闲着无事,就来看棋。烟墩铺是省里命名的“中国象棋之乡”,棋风很盛,各地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中午下馆子点了一道炒仔鸡,饭店罗老板说他是承包山场的,栽树,兼经营饭店,我听了脑子一热,心里一活,眼前一亮,像溺水之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长长的黑暗隧道之中看到了一线光亮,饥肠辘辘之人得到了一点残羹冷炙。过去看过人养鸡,在山上林间圈起一大片山场,拉起网罩,放养加圈养,自然原生态。我兴趣陡升,仗着学的是企业管理,便怂恿罗老板将山场的第二用途转包给我,你那山场空着也是空着,我的鸡粪还能帮你肥树呢。罗老板将信将疑,说他山场一千多亩,我说我只要一百亩,罗老板说好,你要多大圈多大,圈了以后再丈量,便签了个协议,我第一年提供老板两百只活鸡抵山场租金。 山场在白云山上,从烟墩铺过来经过辋丰村水闸村,再到白云村,十五里地。白云山,顾名思义,山势较高,长年白云缭绕,从物候上看与奎潭湖太丰圩水网地区迥然不同,与辋丰村水闸村丘陵区域也然不同,当然与烟墩铺三里店街道更是两个世界。养鸡不费什么成本,我如法炮制,买了几百米的尼龙网线,请罗老板唯一聘请的看山老人老金头协助,圈了很大一个山场。用土垒了两个鸡窝棚,权当一期工程。过去的林场留下个场屋,虽破败不堪,但拾掇拾掇,刷刷石灰,还能住。山上除保留栽植的绿色乔木外,一些灌木、荆棘都砍除殆尽,留作鸡的活动空间,这事也由老金头旷日持久地去做。我骑电动车在山场与县镇之间两头跑,现在村村通路况好了,村与村之间都是水泥路,只是山路崎岖,下山还是羊肠小道。我将电动车后坐两侧装了两个方型铁丝笼,先送鸡蛋,后送活鸡。我的鸡以野外散养吃活虫从而肉质鲜嫩,被称作“土鸡”,生态环保无污染,很受买主们的欢迎,加上我急于套现,都是平价批发,每次鸡和蛋总是被一抢而空,回来再捎带点饲料药品原材料,原料多的话店家会自动送上门。 这天我一早出去,在烟墩铺三里店兜了一圈,将鸡悉数兑出,骑着电动车回来了。远远的,我看到鸡棚里有个花花绿绿的影子在晃动,近了看像是个人。不好,有人偷鸡! 果然是个人,还是个女人。我不吱声,将车往草地上一扔,凝神屏息走过去。只见她弯腰撅腚地在张罗着逮鸡。她很笨拙,拿着一个网篮东罩一下西扑腾一下,鸡被她弄得“咯咯”叫着四处直飞,不过她还有收获,一只网兜里已缚住了两只活鸡,看来她还要继续捉下去,来个大“丰收”。莫非她是摸准了我的作息规律,知道我早上会出去,瞅准时间伺机作案?正是夏天,她穿着一件紧身锦锻小花衣,裏住她丰腴的身姿。她弯着腰,短上衣和低腰裤使她半个后背和半个臀部都露出来,白炫,丰腴,两边的半个臀部上纹着黑的不知什么文身。我拿着一根竹竿,照着那白的丰腴的臀部抽下去,“好你个偷鸡贼!” 她被打得一个趔趄,惨叫一声,往前仆倒在地,我看见她丰腴的臀部立即出现了几道印子,血肉模糊,盖住了文身。待看到是个年轻女孩子,还很漂亮,我想坏了,可能判断有误,但她偷鸡是事实,我在保护我的财产,维护我的正当权益。 她捂住屁股,疼得直叫唤。半晌,半是愤怒半在呻吟着向我吼道:“你打我干什么?” “你干嘛要偷我的鸡?”我反问道,竹竿还在手上。 “你是吕晓明?” 她对我直呼其名。“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个偷鸡贼竟然连我的名字都弄清了,看来情报掌握得真准,平时可没少下功夫。 “你这个畜牲,敢打老娘!”她边捂住屁股边哭边骂着。 “怎么?你还敢称老娘!我马上报案,让警察来抓你!”她的嚣张气焰激怒了我。 “我是罗小田,饭店罗老板的女儿。”她还在“唉哟唉哟”的。 “罗老板女儿?”我想坏了,前面就猜想可能有点误会,只一个劲看她在捉鸡,就断定是一个贼,这个误判情急之中占了上风。 “罗小田,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不再说“偷鸡”。 “我家今天有酒席,学生升学宴,急需要鸡,打你电话你关机。我爸让我来看看,抓几只鸡回去。” 昨晚手机上看足球,睡得晚,忘了充电,早上起来只有两个格,也顾不得许多,抓了鸡,拿了手机,骑着车就上路了,待烟墩铺三里店两个镇跑下来,手机就关机了。 我明白了。过去罗老板说过他有一女一儿,他们全在外上班做事,我都没见过。罗小田还在哭,边哭边打电话给她爸:“吕晓明打我!” 她爸问为什么打她,她抽抽噎噎只哭不说。 我听到电话里她爸让我接电话,罗小田恨恨地说:“我爸让你接电话”。 我接过电话:“罗老板,误会了。我在外回来,看到罗小田在鸡棚,我又不认识她。一场误会。” 罗老板电话里哼哼唧唧,既心疼女儿,又不好随便责难我。 罗小田辟手夺过电话:“爸爸,我被他打疼了,你怎么跟这种烂人合作!马上跟他解除合约,让他现在就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罗老板也是哼哼唧唧,不置可否。末了又让我接电话:“你得罪我女儿了,怎么办?这样吧,现在,立刻,马上,将我女儿送回来,再送八只鸡过来。” 我能说什么,只好照办。罗小田本不愿跟我一道,奈何她屁股生疼,不好再骑车,我就用她的电动车驮着她,车头挂着鸡。 山路崎岖,坑坑洼洼,巅簸不平,疼得罗小田直叫唤。她的屁股沾车就疼,没办法只好半欠着身子,口里还不住直骂我。她厌恶我,不想沾我的身体,可车子巅簸又使她不得不扯住我的衣角。我任她骂去,尽量寻些平坦的地方骑着,听着她的哭骂,心里半是好笑半是歉疚。 二 这天从县城回来,已过中午,饿了,又到罗家饭店吃饭。还是要了一个炒仔鸡和鸡蛋汤。我现在每吃必鸡,百吃不厌。今天是周末,饭店生意好,罗老板让我稍等等。我早上没吃,饥肠辘辘,咕咕叫,去后厨看了两遍,终于将我的菜等来了。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洗了个手,一看,菜不见了。是顾客把我的菜顺走了,还是端错了?我在餐厅里看了看,没有啊,我那两菜不在顾客的桌上,那上哪儿去了呢? 我东找西找,顾客们吃兴正浓,菜品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越发刺激着我的味蕾和胃液,饿得更凶了。我有些气恼,把餐厅、小包间和后厨找了个遍,也没有。罗老板炒菜正忙,没工夫搭理我。我正要叫唤,忽然看到一个卧室门虚掩着,推门一看,好家伙,桌上不正放着我那两个菜嘛,罗小田正津津有味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呢,没吃饭,边吃菜边喝饮料。 “罗小田,你怎么把我的菜端来了?”我怒气冲冲。 “你的菜?我看到放在桌上,以为是我爸给我烧的呢!”罗小田头发上还沾着水,脸上有些红晕,显然是刚起床,早饭中饭一道解决。 “那怎么办?我正饿着呢!” “我都吃了,让我爸给你重烧吧。” “这是我的菜,凭什么要重烧,重烧要到什么时候?现在都已是下午了。” “什么你的菜我的菜,不都是我家的菜吗!让你吃你就吃,不让你吃你就滚!”罗小田很强势,蛮横不讲理,出口伤人。 “要不这样吧,反正我也吃不掉,拿个盘子来,拨你一半。”罗小田口气缓和了些。 我被气得噎着说不出话来,说:“我是要付钱的,凭什么分给你吃!” “我不嫌弃你,你还嫌弃我?要吃就吃,不吃拉倒!不算你钱总算可以了吧?” 我走上去要夺那俩菜,罗小田用手护着,俩人僵持不下。 “上次你打了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上次是你讨打,谁叫你偷鸡。” “你——”罗小田气得说不出话来。 “让我看看你伤口。”我明知她伤在臀部,就耍流氓,也好让她知难而退。 “你——”,罗小田气得不行,末了坐下来顾自吃着,“反正我是吃了,你怎样我不管!” “你讲不讲理?这是你家待客之道?虽说是要花钱,但顾客顾客,也是一个客人呢!” “你是打人的流氓,不是客人。” “你——”这回轮到我气得不行了。我气急败坏,再去夺菜碟。不是我没有君子风度,与女孩计较,主要是在她家,菜又是先端到我桌上的,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何况我已饿到极点。 她又用手护住菜碟,争夺之际,她将蛋汤“哗”地往我身上一倒,泼了我一身,汤碗“啪”地掉地上,摔了个八瓣。 我颈脖、身上全是汤汁,蛋花、紫菜、丝瓜条挂在我身上这里一片那里一片。我狼狈不堪。 我气得不行,扬起手来要打她,举到半空,停住了。罗老板闻讯赶过来,看地上一片狼藉,我身上斑斑点点,披花带彩,便厉声问这是怎回事。我就说罗小田吃了我的菜。 罗小田嚷着让我滚,以后再也不要看到我,罗老板拉着我出来了。罗小田在门后“啪”地将门关上了。 “她是有名的缺心眼,杠头精,你怎么跟她计较?”罗老板呲着牙,乜眼看着我。 泼妇!我想骂,但没敢。我气恼到极点。我觉得我有理又没趣,跟一个女孩子一般计较干什么。只是罗小田她太不讲理。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她是我家最难缠的人,你不要惹她呀。在上海待了几年一事无成,都二十八了,也不找个人结婚。” 感觉罗老板像在讲我?我四十了,单身一人。我脸上火烧火燎的。 罗老板拉着我到他们夫妇桌前一道吃,说是请我客,让我消消气,还笑着说我们是合作伙伴呢。罗老板的夫人用毛巾将我身上擦拭干净,又打了盆凉水让我洗了个脸。 我哪有心思吃饭,气早饱了,身上脏透了,就将衬衣脱下来,光着上身。我草草扒了几口,就要撤退。 这当儿罗小田穿着皮鞋“蹬蹬蹬”走到我们桌前,高声说到:“姓吕的,你以后不要来我家,我们不欢迎你!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 罗老板气得直跺脚,举手要扇她,还是没扇,改为厉声责骂。 罗小田上身穿件半袖竖条纹紧身小褂,下身穿碎花长裙子,肩上挎个坤包,很正式的样子,手上还拿了件家中的什么物品。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蹬蹬蹬”向着门外扬长而去。我看着她的后背心惊肉跳,隐约间又看到了她腰间的文身。 罗老板哭丧着脸,“你看看,家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也拿她没办法。在家一年,猫狗都嫌!” 我打了败仗一样,沮丧到了极点。
作者简介
李宗德,生于安徽泾县,现居上海。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四川文学》《作品与争鸣》《红豆》《鄂尔多斯》发表作品百余万字。有诗歌、散文获全国大奖。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