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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心语 | 漂泊在追梦路上

发布时间:2024-05-29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漂泊在追梦路上

——《从北京爱着中国》后记

王长征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之间,在北京我已经漂泊整整十年,回想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几多艰辛,几番诗情,几多感慨!我常常在一个个夜深人静寂寞的大街久久徘徊、反复咀嚼生活的况味。有人告诉我:“北京码头大,是青年们理想升起的地方,也是冒险家博弈的乐园,可谓遍地黄金,挣钱容易,也极易扬名立万。”亲历这十年风雨之后,我想起西方流传甚广的一句谚语:“如果你爱他,让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让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这不禁让我联想到“北京”,又何尝不是西方谚语中的“纽约”呢?

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的北京,的确比小城市发展机会多,同时也充满许多诱惑。有人在此混上十年八年便功成名就,但也有人在此过着食不果腹流浪乞讨般的生活。当我怀揣着梦想和4000元钱踏上北去的列车,我的命运便与北京紧密联系在一起。一下火车,我首先打的来到心向往之的天安门广场,心潮顿时激情澎湃起来。随着夜幕徐徐降临,我的心渐渐归于平静,随之便是茫然不知所措:今夜,我该去哪里栖身?明天,我又该到哪里找工作!顺着长安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我一直走到凌晨,渴了,就喝口矿泉水;饿了,吃两个从家里带来的煮鸡蛋。一连问了几家宾馆,高昂的价格令我望而却步。正当我心情焦躁之际,忽然,街巷深处一家浴池的招牌映入眼帘。看到服务项目单和洗澡一次40元的消费标准之后,我决定在这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一连三天,我白天在街上蹓跶,去一些新闻单位找工作,晚上便在浴池过夜。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第一份工作,在《蔬菜之声》杂志任编辑。接下来便开始四处租房,当我交完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口袋只剩下一百元。后来,随着工作一次次变动,我一次又一次搬家,心灵经受一次又一次阵痛。家乡的亲人和同学们都非常羡慕我取得的一个个成绩,夸我在北京“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只能一笑了之,笑自己的梦圆了却还缺着。

小时候,生活在偏远的乡下,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北京生活,更不敢想象能生活十年以上。记得2012年寒假回家,卧病在床的爷爷紧紧抓住我的手,问我在哪读书?我说在合肥。爷爷听完之后顿时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王哲有出息了,都跑到省城读书了!”那时候,在我的家乡,如果有谁去趟县城都会令村民们羡慕不已,我只不过在合肥读书,就已成为乡亲们遥不可及的梦想。至今我仍然无法忘记爷爷眼中对大城市的向往。

爷爷从未喊过我的大名,甚至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王长征”。同村的小伙伴不是叫“狗蛋”,就是叫“毛驴儿”或者“臭妮”。我的乳名“王哲”却颇具内涵,爸爸希望我聪明而又智慧。阴差阳错,我读书多年从没用过这个名字。读村小幼儿园时,我去报名交费,班主任王振忠问我的学名叫什么?我如实回答:“我就一个名字,王哲。”按照报名程序,老师帮我开好学费条子,然后准备在我刚领的新书上写下名字。正要动笔的时候,学校的广播响了:“纪念长征胜利60周年……”就这样,王老师受到“干扰”,竟鬼使神差地在我课本上工工整整写下:王长征。从此,这个名字一直伴随着我成长。我的户口簿上一直备注着“曾用名:王哲”。那时候,我所生活的乡村较为闭塞,村民们生育观念十分落后,每家都有三五个孩子,因为超生,一次次遭到镇计生办罚款,加上当时农民种地负担过于沉重,村民们的生活苦不堪言,村里辍学生越来越多。由于爸爸是教师,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喊他“先生”,我也因此比村里小伙伴们有了更多读书的机会。尽管我读了很多名著,小学期间就能背诵数百首唐诗和宋词,但我依然是个视野相对狭窄的乡村少年,从来不知道理想和抱负均为何物。

小学四年级,我的处女作发表在《中原晚报》,令全乡的师生对我有了别样的期待。刚升入初中,老师让每个学生写下自己的理想。那时,我心目中最威风的人就是村里身穿警服的治安队员(小时候以为是警察),每天骑着摩托车,戴上墨镜,拎着黢黑的警棍,哪里出现打架现象,他们就奔向哪里,只要咳嗽一声立马作鸟兽散。遵照内心,我写下自己的理想:做一名“警察”。熟料,令我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老师将每人写着理想的条子收上去后,竟然挨个念起来。当念到“王长征”三个字时,班主任王文彬突然停顿下来,沉默良久。我也因此微微紧张,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只见他眼神突然变得亲切起来,他放下纸条缓缓地说:“我们班有个同学,理想非常远大,我念出来后,请大家一起监督他。”我早已急不可耐,手足无措。王老师接着说:“王长征的理想是走出家乡,成为一名作家。”忽然,全班同学一齐把目光投向我,我在短短的一分钟经历了从困惑到惶恐、再从惶恐到激动,最后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我的腰杆瞬息挺直许多。我虽不知“作家”是多大的“官”,但从那天以后,每当同学喊我“王作家”时,腰背就觉得有一团火在滚动燃烧。

爸爸是一名乡村教师,工资微薄,由于“三权下放”,镇里不能正常发放工资,有时一拖就是一年多。我家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以至于我梦寐以求、穿一双70元的运动鞋都没能实现。看到同学们都有了运动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最后还是我经常从姥姥家弄一些玩具之类,装进书包拿到学校卖给其他同学挣些零钱,攒了一年多才攒够。最终我没有去买运动鞋,而是以更为实惠的50元的价格买了一双皮鞋,因为经历过“挣钱”的心酸,运动鞋在我看来,只是为满足了不懂事乡村少年的虚荣心,已经配不上13岁的我了,我觉得皮鞋代表着男人的成熟和魅力。当我穿着皮鞋回到乡下,遇见王振忠老师,我向他抱怨:“当年,你给我误起的这个名字,让我过的很辛苦。”没想到他微微一笑:“长征虽然辛苦,但前途光明充满希望啊!”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啊!我的同学大部分初中毕业后,就过早走进工厂或赶往建筑工地,每当春节看到他们衣着光鲜返乡,开始谈婚论嫁,我真是羡慕不已,也曾想辍学打工挣钱。王老师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不要急功近利,磨刀不误砍柴工,比到最后还是你最厉害。”我想,我之所以能够从乡村走到省城再到京城,除了两位影响改变我人生轨迹的老师,还有培养我写作的爸爸。如果我不曾发表那篇文章,就不会让故乡对我有所重视,我可能像其他同学一样,默默地活在某个城市的角落里。正因如此,我在北京无论遇到什么,吃再多的苦,从来不去抱怨,一切都是那么满足。尽管初到北京时曾经身无分文、无立锥之地,像野狗一样被人驱赶,还曾与一位拾荒老人一起生活两个多月,在最为寒冷的冬日偎在一起取暖,但我还是积极乐观,熬过了这个寒冬。

北漂十年,虽然生活改变了许多,但我的内心从未褪去乡村本色,经常挂念的是小时候生活过的那片土地。那里,不只是我的故乡,还有一些“最为中国”美丽可爱的地方。她就是我的“中国”,我无比深情地怀恋她,并且深深地爱着她。

大疫三年,我在家中隔离,再次触摸到故乡的水土,一切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小时候教我绘画的王振学老师因为新房子甲醛超标,不幸患上败血病而英年早逝,北漂十年竟然没能见他一面。王文彬老师因为暑假期间,儿子的同学在他家办补习班,被炒的沸沸扬扬,因此遭受牵连,颜面扫地。年逾八旬的王振忠老师因为家庭矛盾,至今仍像只孤雁流浪在外。我的小学同桌、相貌英俊的王成志,年仅24岁时,一朝从建筑工地十三楼摔下,惨不忍睹,用年轻的生命换来几万块钱赔款……而我,在北京依然像个漂泊不定的浪子,经常孤零零走在幽深的夜里,深陷无边的寂寞,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好在多年来我不曾放弃,一直笔耕不辍。我曾在散文《北京读书》和诗集《鹿鸣》自序中谈到过一些关于北京的生活。北京这个城市像一个浩大的海洋,足以让航船驶向远方,也有可能被海浪击碎梦想。几个大学同学也在北京,每次约见都是因为奔波繁忙而梦想成空。还有些人在北京实在呆不下去了,不得不离京返乡。

我在北京的朋友年长者居多,陆续有人老去。每当一位师长去世,我都要陷入难以自拔长久的悲痛中:诗人柳忠秧下午约我同去武汉寻觅诗和远方,几个小时后再打电话,那端传来其妻悲痛欲绝的痛哭之声,简直晴天霹雳!诗人洪烛带我去了很多地方,与我有一万个约定。何曾想,先是听到他脑溢血后昏迷在床的坏消息,一年之后,他就撒手人寰、仙逝而去。还有屠岸、洛夫、余光中等人,我与他们在一起畅谈诗歌时,他们对我都是充满关切与呵护。如今,阴阳两隔,回首往事,历历在目,怎不叫人痛彻心扉?二十岁开始漂在北京,我就已过早感受到什么叫生离死别,什么叫故人不见,什么叫深切缅怀!一次次的创痛催我早生华发,完全不像一个九零后!谁能完全理解漂泊京城,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呢?

近两年,我个人也遇到很多变故,越来越感到生活不易。有时,我也十分迷茫,穷其十年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寻找“诗意人生”,却感到距离它越来越近,却总是抓不住。直到去年,我才略有一些收获:诗意人生原来不只是在“远方”,而在于自己的内心。当我慢慢整理这十年来陆续在报刊发表的近3000件作品时,我才感到些许安慰。新年伊始,我已经编辑完成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和三部诗集,力争年内全部出版。其中,三部诗集都将以双语种的形式与广大读者见面。《从北京爱着中国》这部诗集主要是我22岁到24岁之间创作的作品,那年我出版了《漂在北京》。当时正是我写诗最为困惑时期,2015年,我打算回归诗歌,在北京一下子接触许多诗人,遇见眼花缭乱的流派和主义,和以前所坚持的诗歌写作迥乎不同,我一度坠入难以下笔的尴尬窘境。所幸我认识诗人周瑟瑟,与他有过很多交流,对当代诗歌的“发现”渐渐有所了解,对他的田野诗歌调查也有所吸收(我在《当代诗歌的意外“发生”》有叙述,在此不再展开)。我觉得,诗歌需要“变法”,“变”才会有新的生命力,就像中华民族一样,不断吸纳周边少数民族的新鲜血液,经过无数次阵痛,才创造了深厚无比辉煌灿烂的华夏文化。这部诗集见证了我的诗风转变,自然有“存在”的理由,所以我把他们编辑成册。

为什么起这个书名呢?我曾犹豫过。中国新诗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对“爱”这个字很敏感,因为抒情诗的过度泛滥,使得人们变得麻木,只要一提到“祖国”之类的字眼,总让诗人们怀疑是假大空的口号,曾被一些不入流的诗人当成快速跻身某些职位的敲门砖和垫脚石,所以才会令人感到厌恶。然而,家国情怀是每位诗人最为朴素的情感,不应该轻言指责,更不该妄加评论、说三道四。

这本诗集展现了我在北京的一些生活,真实地记录了闯在北京、拼在北京、困在北京的酸甜苦辣。同时附带一些有关故乡的喜怒哀乐。《从北京爱着中国》也是这部诗集中的一首诗,在清华大学出版社举办的全国诗歌展播大赛中荣获优秀奖,写出当时我对北京深爱的澎湃情感,对未来充满美好向往,对前途激情畅想、对青春热情赞颂。相信每位在大城市漂泊奋斗的青年人,都有着这样的心路历程。

人生需要不断总结,在编辑过往作品中,每一句诗都能让我回想起过去,重新品味一遍经历过的人生。有时候,重读一片雪花,都会感受到深深的冬夜,独自踏雪前行,微微冰凉的雪花轻轻拍打发梢,最终让它弯下腰来贴在冰凉的额头上。有时候回忆起仰望天空飞机滑过的痕迹,瞬间又想起那时偶得空闲,顺着白云方向追逐远方。有时我又置身于静谧的大山,遥望孤零零的路灯,它微弱的光芒为我投下斑驳的影子……从中,我渐渐找到生活迷失的方向,心中的诗和远方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只是我已学会不轻易呐喊出来,而是将它存放于心,然后继续向前快乐奔跑。

十年是一个轮回,站在新的起点,我深切感受到:文学真的太重要,不仅滋润心灵,悟透人生,而且能够坚定信心、指引航向,成就美好未来。同时也彻悟到:名利不该那么浮华,绚烂至极归于平静。然而,当今诗坛文场总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个个粉墨登场,一个个丑态百出,一个个妖艳无比,一个个青春飞扬……人人都在精彩倾情地展示,寻找自己的生活支点和精神家园。归根结底,平平淡淡才是真,谁也不能全部乱了方寸,失去本初的诗心。因为,毕竟粗浅的文字在湛蓝的天空留不下任何痕迹,莫如让诗歌回归来路,在初心的映照下,打磨、淬炼成颗颗晶亮闪烁的诗句,璀璨在辽阔苍茫而又深邃的夜空。


2023年11月7日 于北京


作者简介



王长征,诗人、书法家。安徽省界首市人,作品见于《中国作家》《海燕》《红豆》《滇池》《飞天》《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西藏文学》等文学期刊及多种选本,出版诗文集多部。现居北京,主编《中国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