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3-11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近期,我省作家苏北短篇小说《日下》刊发《作品》2025年第2期。
日下(节选)
苏北
一
饭桌上妹妹搛起一筷炒藕,笑着说:“猫子就像姑娘一样找人家,找的好人家享福,找的人家不行一辈子受穷。”她嘴里嚼着藕用眼睛看着地上吃鱼的猫。
妹妹说的这只小花猫,是邻居不久前抱来的。这是一只由黑白二色组成的花猫。“刚抱来时比一只小老鼠大不了一点点。”母亲说。这只小猫的脊背是全黑的,只有鼻尖子和嘴巴这一片是白的,而肚子是一色的白。母亲感叹:“鼻子这块要是也是黑的就完蛋了。”母亲的意思要是鼻子嘴也是黑的就不好看了。
小猫来家也才个把月,却长得飞快。“连头带尾一尺多长了。”母亲没事就用皮尺给它量量。怎么能长得不快呢,母亲隔天就去买一次小鱼,煮了冻起来,每顿热给它吃。猫子是最爱吃鱼的。俗话不是说嘛,“小猫头,吃鱼头,翻跟头……”妹妹说的姑娘找到好人家是指小猫来我们家是享福了,每天吃鱼,快活。妹妹说的是猫也是哀叹自己的命运。妹妹小时候是个惯宝宝,可结婚之后,先是自己从商都下岗,之后妹婿也从化肥厂下岗。夫妻两个一辈子东捣西戳,挣不到钱,日子过得不好。
覃羽是这个夏天回乡的——他的家乡是高邮湖边上的一个县,在老屋里住了两个月。从年轻时出去工作,过去几十年只有节假日才能回来住几天。现在清闲了,可以住得长久些。覃羽回县里正是天最热的时候,阳历七月初,正是农历六月,即如老话讲的,“大暑无过未申,大寒无过丑寅。”就是说最热不过农历六七月,最冷不过农历十一二月。因此他每天就枯坐屋中,对着电扇发呆。窗外的天是碧蓝,而空气则像是高压锅里蒸过了似的。明明晃晃的蓝天,忽然天边滚动起一阵阵闷响,雨点便东一个西一个乱射下来,赶紧收衣服。刚将衣服收回,大雨便瓢泼似的倒下来,雨脚一个赶似一个,屋顶上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地上的积水便成了流,忽然一个大闪,紧接着“咔嚓”一个炸雷,仿佛炸在眼前,炸后人都是木木的。一阵之后,雨脚渐渐收起,天又放晴,太阳忽然顶头而照,四处都是刺眼的雪亮。天又热了起来。
覃羽呆坐久了,便翻闲书,手边一册《节序同风录》,翻到“三伏”,有以下几条:
取大荷叶,掐破叶心,与柄通透,注酒饮之,名“碧筒劝”;坐深柳,听鸣蝉,拾蝉退畜之;晚凉濯足,去脚气,曰“净佛脚”;调冰削藕,沉李浮瓜,以辟暑气。
看到古人辟暑之法,心中欢喜,真是要向古人的智慧致敬,也使覃羽心中暑气隐去大半。坐深柳,饮“碧筒劝”不一定能做得到,但“净佛脚”和削藕浮瓜,还是可以的。于是清晨覃羽便去菜场,买了一节连枝藕(此时藕最嫩)、一斤李子、三个香瓜,回来用一只瓷盆,取冰箱里的冰块加入水中,将李子和香瓜泡入,果然李子全沉盆底,三只瓜浮着。
“逼”(浸)好李子,覃羽用碗盛了,端到客厅给正在给鸡剁菜的母亲和择菜的妹妹吃,说,古人说“沉李浮瓜”,我刚才试了,果然是这样。“这有什么稀奇的。” 母亲和妹妹两个都笑了起来。
中午妹妹就将那一节藕给炒了。用青椒炒,真正是六月花下藕,极嫩,吃在嘴里一点渣子都没有。
饭后母亲听书,或者边剁小菜边听:
“小杜,小杜,中午好,给放一个扬剧《女驸马》。”这个小杜还是父亲在世时装的,因为电视也改成了网络的。
小杜答应了一声“好的”就唱了起来: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新鲜。
…………
母亲剁的小菜,都是从菜市场三文不值二文买的黄菜叶,把它们洗净,剁成碎碎的,之后拌上碎米,去喂屋后的三只鸡。这三只鸡是春节乡下侄子送来的,送来就下蛋。母亲舍不得杀,一直养在屋后。夏天这么热,也是每天三个蛋,覃羽午睡时,屋后母鸡就叫了起来:郭个蛋,郭个蛋,郭个蛋……一副很得意的样子。黄昏了,母亲就到屋后,捡回三个蛋。有一天也是一场暴雨,母亲说,今天不会有蛋了。下雨把窝灌满了水,鸡到哪下去?
母亲拄着杖一步一步去了屋后,不一会儿母亲手里拿着三个蛋,笑嘻嘻地说:“日鬼呢,盆里半盆水,鸡半蹲在那把蛋下了。”下蛋的窝是个破脸盆,母亲给垫了点旧衣服,鸡就在那里下蛋。
后面院子里的铁门响了一下,不一会儿,一个拐杖声到了眼前,是后巷的蓝蒲珍老师。蓝老师原来在小学教书,算是覃羽家这片有文化的妇女了。覃羽叫了一声蓝阿姨。她说:“乖乖,这一回表现不丑,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蓝阿姨耳朵不好,说话声音很大。她今年九十一岁,比覃羽妈大一岁。
她坐下就对覃羽妈说,我给于秀珍打电话了。我想想要给她打,弄她两句。我说,我不相信,于秀珍不会素质这么差。年纪大的不能打,出意外要赔几万块呢。人的寿限不能讲噢!多少青年人还死呢!
蓝阿姨讲的这个事情覃羽知道,因为她们已经讲过几次了。她们每个周末都在蓝阿姨家打牌。打的很小,两圈麻将,三十块钱“园子”——“园子”就是封顶,以三十块钱为限,最多输不过三十块钱。打的时间久了,也会有些矛盾。就是这个姓于的女的,在外面说,蓝老师家小气哪,打牌不得水喝,解小便也不让冲,下面接着解呢,几个人一起冲,要么浪费水。又说,打牌不能跟年纪大的打,全是八九十的,要死掉一个,要赔多少万呢!
“我没给她客气,她应该能听出来……她说,嚼他妈妈×呢!讲的人多呢!赖我讲的。不讲了,我在外面呢!” 蓝老师模仿对方的回话给覃羽妈妈听。
蓝老师爱人都叔叔,过去在印刷厂当厂长,退休后工资一直很低,而蓝老师要高许多,都叔叔一辈子觉得比老婆矮一头,心里不爽。上厕所让几个人上完一起冲,大概都叔叔是讲过。而蓝阿姨为都叔叔辩护,说,我家老都,十岁父亲就死了。在舅舅家长大,读个初中毕业,苦孩子出生,所以节约惯了。
覃羽妈妈边剁菜边附和说,蒲珍,她嚼她妈妈臭×,讲话刁×笃舌,红口白牙的。她不晓得能活我这么大呢!
蓝阿姨说,昨晚上气得没睡好。八点吃一颗,十点又起来吃一颗。感觉不对,起来量量血压,两百多,早上软手软脚的不能走。
覃羽妈说,我原来吃一颗,现在有时也吃两颗。
覃羽家住的城西,这几十年,几乎没有变化,西边的越河、老城墙依然在。覃羽上中学时,每天都要从越河边走。记得有一年发大水,外城的水高过越河,孩子走在越河边,脚可直接踢到水。一天早上,刚走到河北岸,忽然一条大鱼蹦到岸上,覃羽扑下身子,把鱼压在怀里,书包都弄湿了。覃羽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逮过鱼,印象深。
越河南边有几排房子,覃羽家原先也在那短暂居住过。砌那个房子,覃羽刚上初中,每天从轮窑厂拖砖拖瓦,就是那种红砖,一摞一摞,堆在那里。砌了几个月,刚刚搬进去,三间正房加一个锁壳子(厨房)。可是门口一个大坑,应该比《呼兰河传》里写的那个大坑还大。覃羽妈每天把煤灰往里倒,碎砖往里填。一天来了一个男人,也帮助往里倒土。那个男子三十岁的样子,矮个,有点胖,络腮胡子,人倒是白白净净的,穿得也很干净。他很勤勉地在那干活。这时覃羽爸爸从外面回来了,见到这个男子,也不说话,忽然暴跳起来,在那走来走去,蓦地冲到覃羽面前,上来就给覃羽一个大嘴巴。这是覃羽这一生承受的最大的嘴巴。当时不知道脸肿,只是感到耳朵嗡嗡的,脸红涨得慌。覃羽非常委屈,也莫名其妙。多少年后覃羽才知道,那个男子是他姐姐的男朋友,两人是自由恋爱。可是覃羽父亲不同意,嫌这个男的年龄大了,又长得老,门不当户不对的。可是他又不能赶人家走,不知道怎么看覃羽不顺眼,就发泄到他的身上,打孩子给人家看,意思就是赶人走。那个男的果然很知趣地走了。可是覃羽这个脸肿了好多天,以致半边脸的嘴巴子大小都不一样了。
那个男的最终成了覃羽姐夫。他姐姐跟那个男人跑了。——旅行结婚,是那个时代最流行的一种方式。
二
黄昏的时候,苟晶晶又来了。小苟是覃羽家的紧邻,可以说门靠门。小苟家是后搬来的,两口子都在七十上下。
这一片的居民,少说也有几百户,街巷也有几十条,南头的靳店巷和陈留巷,后边的张君墓巷,从覃羽家出来是长垣巷、阳驿巷和天后宫。在这高邮湖畔的小地方,出现一个天后宫,也是奇事。据说是清朝的一个县令,他是客家人,专门为他的母亲而建。这些街巷,几十年下来,除公共设施改造外,其他还是老样子。覃羽家大约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搬到这里来的。在这之前,他家在大会堂边的堂子巷已住了十来年,那里曾是县广播站播音间的三间小房子,地上有地板,可是太小了。于是先搬到越河南边,后又搬到这边。搬到这来的时候是一排五间,一个大院子,西南边有一个偌大的厨房。可他家分配时不够资格住五间,就割了两间给隔壁一户姓汤的人家。
当年邻居们都是中青年的样子,正是单位干事的年龄。几十年下来,岁月沧桑,一代人凋敝了,在世的也同覃羽母亲一样八九十的样子。也有走得早的,隔壁的米叔叔不到七十人就走了。
这是为岁月留存的一片地区,它的居民几乎没有流动的,因为子女们都搬走了,这些房子也不会有人来买,西边因为建公园,已经拆了好大的一片,老西门覃羽姐姐家早已被拆了。有一阵子,这一片的人家墙上也刷上了“拆”字。那时父亲在世,覃羽每次回来,他都给覃羽讲拆迁的事,能拆多少钱,拆了之后临时搬到哪里去住?可一阵风过后,就没有了声音,老居民们还是一样地平静生活着。
邻居们也是各行各业的,更老一点的,都是卖体力的多些,做瓦匠的就有两家,朱家和邢家,也有拉板车的,更苦,在搬运站。那时这行也是一个专门的行业,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成立的,专门集中了个体的小驴车队,运送建筑材料,水泥板呀,木材呀,砖瓦呀。覃羽母亲在轮窑厂,专门是烧砖烧瓦的地方,覃羽在那打过工,上机“扎”砖瓦,削砖坯,都是累死人的活。砖瓦厂是个小驴车集中的地方,一到出砖的日子,几百的小驴车都等着上砖,气势是相当壮观的。上砖之后,这些赶驴车的就把鞭子一挥,“驾!”把砖头就送往四乡八镇去了。覃羽家斜北面的束家,一家子父子都赶驴车,他家的特点是一年四季都喝酒,一家都喝。一个鹅头,一点小鱼杂,能喝上个把小时。他家的二儿媳妇是覃羽娘介绍的,是覃羽代课的那个小街乡下的女子,长得人高马大,是个使体力的妇人,结婚后又给生了一儿一女,大的小虫,小的小蛇。可是这个二老爹(当地土话,对老二的称呼)好打老婆,每次酒后,打得更凶。覃羽娘多次调解,二媳妇最终还是跑了。老婆跑了,酒照常要喝,一日三顿,早酒就咸菜也要弄一盅。结果五十岁上,就把眼睛喝得稀红,眼角烂得流水,没有几年,得个恶疾,死了。
小苟家搬来之前,这里住的是汤家,就是分房时和覃羽家合分的那个汤家。后来到八十年代,每家都在院子里搭建,门口也扩张,汤家就将门前的巷子西边封了(行人还有另一条巷子可走),之后东边一直把门砌到覃羽家门边。覃羽父亲就出来说话,说你家门建到我家墙一半就可以了,不能一直顶到我家的门。可汤家两个儿子(大儿子汤光跟覃羽年龄相仿),根本蛮不讲理,强行砌门。父亲就将覃羽叫出去同他们论理。覃羽一个,他们弟兄两个,没讲几句就打起来。好汉敌不过双拳,弟兄两个把覃羽压在地上,生生把覃羽一绺头发给薅了下来。打过之后,也没有结果。覃羽已经气得发疯,吃晚饭时,汤家一家坐在院子里吃饭(他家厨房窗子对着覃羽家院子)。覃羽一怒之下,顺手将一只脚边的圆澡盆从屋顶甩过去,“砰”的一声,在汤家院子里摔得粉碎。可汤家并没妥协,还是贴着覃羽家门砌了门。覃羽也知道了那时人们为了挣一点地皮是多么不要命。
见没有结果,覃羽也气疯了。父亲不知覃羽还能干出什么事来,也不吭声了。覃羽被薅了一绺头发,头又被在地上撞了几下,头就一直晕了几天。打架时,覃羽家对门的一家,听到声音出来劝架,那个青年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娃娃。孩子没见过这个阵仗,吓得哇哇大哭。覃羽妈妈也给气得没法,每天就是“哈大×,哈大×……”地骂,汤家老婆姓哈。
不知是覃羽妈咒的,还是汤家家运不济,果然没过几年,他们家出事了。先是被覃羽妈骂的哈大×单位里闹矛盾,一气之下喝药死了。没过一年,他家老二偷开人家的汽车玩,年三十的半夜撞树上,车翻水里给淹死了。
之后他家就搬走了。
小苟家搬来的时候,覃羽已出去工作多年,对邻里完全不熟悉了。近年回乡多了,也知道了一些。
小苟自己走进来(覃羽家院子大门是不闩的),走到客厅,在覃羽妈妈那坐下聊天。她们所聊的,不过是菜多少钱一斤,或是什么地方又有打折的东西卖了。
从覃羽妈那边过来,她会到覃羽这儿来坐一会儿。她穿着短裙或短裤,上面一件薄衬衫,头发在后面抓个髻,露出后脖子来。她身量不高,笑笑地走过来。覃羽会放下手中的东西,笑说:“苟总来了。”“拿我开玩笑呢!”她走进来坐下,覃羽问她可吃瓜(外面有西瓜),她说不吃。覃羽叫她苟总,是因为她总是挎个小包,几乎不离身。一次覃羽把她小包拿来检查了一番,她也给覃羽看。里面除老年卡等证件外,就是两枚戒指,一金一银。覃羽将两枚戒指把玩了一会,在无名指上套了套,说,贵吧。苟晶晶说,金的贵,一丁点大三千多块钱呢,银的就几百块钱。覃羽玩笑说,这些都是细软,必须随身带。小苟笑,见鬼呢!覃羽知道她家被偷过一回,小偷爬上屋顶,被一声喊,吓跑了。
一天覃羽早上从越河边回来,看见一棵好大的杜仲树,就采了一些叶子,回来闻闻气味。杜仲叶子气味特别浓,放到帐子里,浓得让人头晕。杜仲可以补阴,也可以安胎,药用功效很多。叶面柔软,可极细密,你用手轻轻撕开,叶内都是细微的丝,晶亮晶亮的。
苟总走过来,她见覃羽桌上这些叶子,说采这些叶子干吗。覃羽说,这是杜仲,叶子泡茶喝可以解毒。她说,真的?说着小苟就将腿上的短裤往上推推,露出洁白的大腿内侧,她说,你看。覃羽一看,都是红点子,有一片。覃羽说,这是湿疹吧,痒不痒?小苟说,痒,也不能抓。覃羽说,用这个叶子泡茶喝,可以解毒。不过我说了不算,你别信。这个要听医生的。小苟吃惊得很,说,你在哪采的?覃羽告诉她在越河边。
没两天,小苟又来了,说喝了好几顿了,煎汤喝,也不苦,味道怪怪的。覃羽啊了一声,真的?你回去舀一点来给我尝尝。覃羽虽讲杜仲叶能喝是看书上的,自己并没有喝过。乖乖,如果把人喝坏了,就出大事了。不一会儿,苟晶晶送过来一杯,覃羽见颜色深紫,即如咖啡,小口尝了尝,有点味道,但也说不出是苦是甜,他喝了几小口就放在那了。
几天过去,小苟又来晃荡,并没有事,覃羽知道这个杜仲叶是可以煎汤喝的,而且她腿上也好了许多。她也捋给覃羽看了,腿“光淌”(干净)多了。
覃羽对小苟一家(这是随妈妈的叫法)极有好感。特别是他们家文志辉,人真是好极了。老文原来在衡器社上班,就是做磅秤,他会很多杂活,做个瓦匠活,修个电器,都挺在行。覃羽不在家多年,家里每有个小事,都是小苟先生老文过来,一叫就到,拉个电线,装个插座。覃羽父亲在世的,每年都会买一条烟送过去。
前年覃羽父亲去世,老文一家真是帮了大忙了。父亲先是几次去医院,回来没两天,又不行了,还得去。每次救护车过来,都请老文给帮忙抬,巷子仄窄,又比较长,车子进不来,只有人背,覃羽几十年养成揸手托脚,做事不利索。老文上来就托着父亲的腰,背上,慢慢站起,以至覃羽父亲后来就依靠上老文,一见老文来了,脸上马上就有了笑意。父亲作床(在床上难的时候)的那几天,老文天天过来,给父亲换尿不湿,换床垫。父亲临终前一个月,给摔了一跤,夜里自己起来扶墙上厕所,结果站不稳,一下子摔下来,把盆骨摔裂了。因此每次换下身,要搬他一下,他都要叫得要死,“啊哟啊哟”,有时还没有碰他,他条件反射,就叫起来。但他一见到老文来了,马上脸上就笑起来,一片开心的样子。父亲下身有时大便有时小便,老文先要托起他的腰,老文说,有点疼噢。父亲点点头。他有了精神准备,就咬牙不叫了。
有时老文在那弄,覃羽站在边上,真有点不知所措,老文总是说,没事没事,邻居嘛!这点小事算什么。
老文弄完转身就走了。父亲挥挥手,很满意的样子。第二天上午,老文仿佛踩着点子似的,又过来了。就这样十几天,每天如此,直到把父亲送走。
父亲作难的时候,覃羽给父亲找照片,竟然发现父亲照片那么少。找出几张,都是与别人的合影。好不容易从一个砚台下面翻出一张单人的。那张旧照片,边上沾了墨汁,还有一个虫蛀的眼。覃羽将这张照片送去放大。放大了后这张小照片覃羽就保存了下来。他把照片同身份证放一起,放在一个牛皮夹子里,现在就在覃羽的上衣口袋里,正温暖着覃羽的心。天这么热,覃羽正在出汗,照片好像也在出汗。
苏北,安徽天长人,著名作家,多年致力于汪曾祺研究,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大学兼职教授。先后在《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读书》《十月》《大家》《散文》《文汇报》和香港《大公报》,台湾《联合报》等发表作品近二百万字。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苏北精品集》(六卷);小说集《秘密花园》、散文集《城市的气味》《呼吸的墨迹》;回忆性著述《忆·读汪曾祺》《汪曾祺闲话》等。主编《汪曾祺早期逸文》《四时佳兴:汪曾祺书画集》《我们的汪曾祺》《汪曾祺草木虫鱼散文》和《汪曾祺少儿阅读丛书》等。曾获安徽文学奖(政府奖)、第三届汪曾祺文学奖金奖、《小说月报》第12届百花奖入围作品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