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皖军月度评论（2025年第二期之诗歌）| 追寻生命的“轮廓”之美——细读杨键的四首新作

<section data-tools="135编辑器" data-id="94817" style="letter-spacing:0.578px;font-family:mp-quote, system-ui, -apple-system, BlinkMacSystemFont, Arial, sans-serif;"><section data-width="100%" style="margin:1em auto;width:100%;"><section style="padding-left:6px;border-left:6px solid #FFB497;"> <p style="line-height:1.75em;"> <section data-tools="135编辑器" data-id="94817" style="letter-spacing:0.578px;font-family:mp-quote, system-ui, -apple-system, BlinkMacSystemFont, Arial, sans-serif;"><section data-width="100%" style="margin:1em auto;width:100%;"><section style="padding-left:6px;border-left:6px solid #FFB497;"> <p style="line-height:1.75em;"> <strong><span style="font-size:16px;">本期重点评论</span></strong> </p> </section><section style="padding-left:5px;"><section style="border-bottom:1px solid #D0D0D0;border-left:1px solid #D0D0D0;border-top:none;border-right:none;"><section style="margin:24px 16px 5px;line-height:1.75em;text-indent:0em;"><strong><span style="font-size:16px;">诗歌作品：</span></strong></section><section style="margin:5px 16px 20px;line-height:1.75em;text-indent:0em;"> <p style="text-align:justify;line-height:1.75em;margin-left:5px;margin-right:5px;"> <span style="font-size:16px;">《神秘地带》（组诗），载《诗刊》2025年第2期。作者：杨键  评论：刘康凯</span> </p> </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 data-tools="135编辑器" data-id="94394" style="letter-spacing:0.578px;font-family:mp-quote, system-ui, -apple-system, BlinkMacSystemFont, Arial, sans-serif;"><section data-width="95%" style="margin:20px auto;padding:0.4em;width:95%;box-shadow:#DADADA 0px 2px 10px;max-width:95% !important;"><section style="background-image:url("https://mmbiz.qpic.cn/mmbiz_png/7QRTvkK2qC5Hb36H9picjcSwarY1ibBR179tmxNUQEWf6iaRia8jswMoXqRpA8JuTh0U34yseWArBVd5XdzTHyoyVw/640?wx_fmt=png&background-repeat:no-repeat;background-attachment:initial;background-origin:initial;background-clip:initial;background-position:right top;background-size:3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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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strong><span style="font-size:16px;">追寻生命的</span></strong><strong><span style="font-size:16px;">“轮廓”之美</span></strong></strong> </p> <p style="text-align:center;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1.75em;text-indent:0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细读杨键的四首新作 </span> </p> <p style="text-align:center;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1.75em;text-indent:0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刘康凯</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br />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我还记得三十年前，第一次读到杨键时的震撼。他几乎完全逸出了我对新诗的阅读经验，展现出汉语诗歌的一副全新面容。与诗坛其他诗人相比，他仿佛是从一个迥异的源头走来的。而这个源头曾经是我们共同的源头，一个被我们集体抛弃的古老的源头。太久的遗忘，让我们错认了自己的身份。而杨键最初带给我的震撼，大概就是让我突然认出了自己生命的源头，看清了自己身上悠远的血脉。</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最近读到《诗刊》刊发的杨键四首新作，我不能说这四首诗是杨键最好的诗，也不能说这它们体现了杨键“晚节渐于诗律细”式的“成熟”，其实不妨说，杨键三十年来的写作，并没有发生多少明显的变化。但它们带给我的那种震撼的力量依然如故。借此机会，我想细读一下这四首诗，从而尝试追寻杨键诗歌艺术力量的秘密。</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杨键的诗歌中常有一个处于矛盾困境中的抒情主体，它们以“我”“你”“他”等不同面目出现，但在某个意义上，它们其实上又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在对内在世界的呈现中主观化或客观化的程度不同而已。《一座山》就是这样一首诗。</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这首诗的开头列出一份由"萝卜干/红辣椒/白米粥"构成的食物（或许是一份早餐），这食物如此简朴，以至于很容易把我们引向一种苦难想象。而后面的句子却阻止了这种习惯性想象：“这些颜色就是你的苦，/这一点儿咸味就是你的视线。”诗作没有强调食物质地的粗糙或营养的匮乏，而是把“颜色”和“咸味”提取出来作为“你”的困境的表征。也就是说，诗作中的“苦”可能另有所指。那么这“苦”从何来？</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诗作第二节把场景切换为一个远景：“你站在远处，/看着那座山”。在“你”和山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在这段距离中，山的巨大与质重被消解了，由此化为“你”审美的对象：“那山的轮廓太美了”。此刻，山显现为轻盈的“轮廓”。在杨键的另一首诗《在江边》中，他写道：“无名无姓地浪荡吧，/远山含混的轮廓，/在这里，在那里，/又疏忽不见。”山的形象也是轮廓化的、轻盈的。那么这些轻盈的山的形象是其假象吗？可能恰恰相反，诗人意在告诉我们，这轻盈才是山的本质，也是万物的本质。正如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大美无言的天地在庄子眼里也必然是轻盈的。在上述同一首诗里，他还写道：“因为大地本是梦幻，/何必追忆，何必悲痛呢……？”这是一个解脱了自己生命的质重与无明状态的人眼中的大地，他也由此获得了无上的欣悦。</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然而解脱又谈何容易,轻易的解脱也必然是虚假的解脱；即便真有片刻的解脱，也总会再次跌落到晦暗的洞穴中。诚实的诗人必须直面自己的生命经验，而非沉溺于虚假的梦幻里。因此，后面的诗行“你就生活在这座山里，/不是在轮廓里”，道出了“你”的真实生命处境：山的质重依然压迫着、捆缚着“你”，让“你”无法获得生命的自由、轻盈和欣悦。或者说，山就是人，人就是山，当山不能显现为美的“轮廓”，人的生命也只能是质重的、无明的， “你很痛苦，/你还在那山里。”</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回过头来看，这首诗里所意在表现的人之“苦”是什么呢？首先可以说，它不是来自于物的匮乏，相反，它来自于物的捆缚。其次，它还来自于人的觉醒，当人曾于某一刻看到洞穴外辽阔的阳光，而不只是鼻尖下的一点“咸味”时，他却发现自己无力从洞穴时里爬出来，此刻的感受必然是无以言喻的痛楚。</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这首诗让我想到荷尔德林的《许佩里翁的命运之歌》，两首诗都写到一种澄明、超越的境界，和一种受命运支配的个体生命的困境，并且都通过两者的对照来突显一种觉醒的痛楚。不过，在内在结构上，《一座山》多了一个层次，诗意也更为复杂。更重要的是，荷尔德林的诗风是西方的、古典浪漫主义的，杨键的诗风却是东方的、既有“古意”又有着现代性的。它表现生命的欣悦和痛苦的方式，带给我们的心灵震撼也来得更为直接和强烈。</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旧道》一诗描绘了一个“他”的形象，不过这个“他”并非抒情主体，而是一个被凝视的对象。抒情主体隐身于某个暗处，用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这个“他”被描绘成一个磨刀人的形象，一个在现代几乎绝迹的底层职业劳动者的形象。在现代文学书写中，这一形象往往是社会苦难的表征，书写者也习惯于用一种怜悯的、俯视的眼光去看。但在这首诗里，这个形象打破了这种书写程式，并被注入全新的内涵。</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诗作并没有聚焦于磨刀人艰辛劳动的状态，而是提取了磨刀人持续游走的姿态并加以深描。“他”行走的样子自由、轻盈，像个“幽灵”，“像一条溪流”。我们能感受到抒情主体的眼睛里，那克制着的神往之情。固然，诗中也描绘了“他很破旧，/他很衰微，/几乎是衰亡”的样子，但这里显然不是意在表现社会苦难，相反地，是致力于呈现某种独特的美。非此我们就无法解释磨刀人的“衰微”与其行走的轻盈之间的表述悖论。</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杨键确实喜欢把他美的理想设置在一个过去的时空里，他的诗歌里满是各种旧的形象：老房子、老物件、老路、老人、老的动物……写到这些形象，他的诗行里总是溢出某种珍爱的、怜惜的、倾慕的、神往的情感。比如他的一首《小村之歌》，写一个年老的妇人：“虽然老了，/但她所属的那种家庭的痕迹，/仍然显露在她聪颖、清秀的脸上。/她轻轻地走来，/没有什么声音，/在她的身后，/是家乡破败的屋顶。”诗中的老人，包括作为背景的老屋，都明显是作为美的形象来描述的。</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杨键的这种审美倾向，可能与其独特的性格和趣味，以及文化保守主义的立场有关。或许很多人不能赞同他的倾向和立场，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种书写击中了现代性生存的某种要害。建立在工业文明和科技文明基础上的现代性生存模式，虽然带了物质的丰盈和生活的便利，但也摧毁了数千年来传承有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斩断了人的记忆之根，同时打开了欲望的潘多拉盒子，让人卷入物质的洪流，从而失去心的灵明，失去生命的轻盈和自由。杨键的书写，唤起我们古老的文化记忆，和对生命何为的沉思，无疑是有力的，“撄人心”的。这首诗里的“旧道”或许并不通向未来，但可以启示未来。</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与《旧道》那种把形象虚化的写法不同，《神秘地带》《楼洞所见》两诗具有更多的写实风格，叙述者也隐藏得更深。两首诗都描绘了小城市所常见的那种浮华与衰败共存的景象：“这里有大众浴室这里有汗蒸水疗，/这里有绣衣坊志成水果小王劳保”，这里也有不为人注意的、幽暗的小巷，和“窨井盖上长了蘑菇”、“快没人了”的楼洞。值得注意的是，这两首诗都更聚焦于小城中那些看起来衰败的一面。</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神秘地带》聚焦的是一条小巷：它幽暗、短小、陈旧、没有人气，“里面停着报废的自行车三轮车电动车”，似乎是被世界遗弃了。但这衰败的景象并没有呈现出某种凄凉色彩，反倒是流露出某种自足的美：“路面闪着岁月赐予的光”。路面的破旧不是被视为丑陋和匮乏，反而是一种和谐和充盈。“在这个一生中从未见过的炎热夏天，/这里的清凉不是从皮肤开始而是从里面凉起”，破败的小巷作为一个空间，还能提供滋养生命的能量，而且这能量不是外加于生命的，是让生命从内部生长出自我维护的力量。</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楼洞所见》描绘的是小城市常见的那种年久失修的老住宅楼的景象，这种地方往往住只住着老人，暮气沉沉。这里仍然有工业化和现代化生存的印迹：楼房是钢筋混凝土建造的，电表在计量人们的消耗，污水在地下道流淌，但这一切在时光的作用在慢慢解体：云溜进了楼洞，天光照了进来；树虽然枯死了，却“慢慢恢复了一棵树的样子”。“他给她的肉扇着扇子”，本来这一句颇为触目和惊悚，给我们以生命脆弱无常的强烈悲剧感，但接着，“他笑了，笑她老得快”， 又迅速消解了这种悲剧感：老人笑对衰老乃至死亡的态度，让我们感受到人与自然、心与物之间的和解；那笑容更像“一个人的样子”，一种生命应然的样子。</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在这两首诗里，杨键分别以小巷和楼洞这两个破败的场所，建造出一个生命和美的空间。这在现代诗歌书写中，几乎是独一无二的。这当然是与杨键的审美倾向与文化立场密切相关。杨键对于现代性生存模式怀有强烈的质疑态度，在他笔下，工业与科技景观，总是负面的，它们是异化生命和摧毁精神家园的罪恶之手。反而是那些衰败的景象，让他看到某种救赎的力量，看到生命返归其圆满自性、世界恢复其本然的神秘性的希望。</span> </p> <p style="text-align:justify;font-size:15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这可能会引来一些疑虑，比如，保守主义的文化立场会不会给他的艺术创造带来某种限制？会不会让他在观照世界与生命的时候，滑向简单化的二元对立？这种疑虑是可以理解的，但也可能是多余的。一个诗人总不免据有某种立场或倾向，但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一颗诗人的心，和一双诗人的眼。诗人的心总是尽可能清除一切观念的障碍，诗人的眼则能够以现象学的方式凝视一切，直探世界与生命的本源。杨键就拥有这样的心和眼，他总是能够在浮华喧嚣中，看到生命被异化的悲剧，也总能够在庸常衰败中，看到生机、神秘和美。他把写诗作为“精研我的存在”的一种方式，勇敢直面生命的困境，也孜孜追寻那扬弃了肉身的质重与无明的“轮廓”之美，而这不也正是深埋在我们每一个人心底的永恒梦想吗？杨键以他独具的个性和诗艺，说出了我们的永恒梦想，而这就是他的力量所在。</span> </p> <p style="text-align:center;margin-top:24px;margin-right:5px;margin-left:5px;line-height:2em;text-indent:0em;"> <br /> </p> <section data-role="title" data-tools="135编辑器" data-id="94357"><section style="margin-top:1.5em;display:flex;justify-content:center;align-items:center;"><section style="display:inline-block;width:2em;"><br /> </section><section data-brushtype="text" style="padding:12px 5px;text-align:center;color:#3F3F3F;font-size:18px;"><strong><span style="font-size:16px;">作者简介</span></strong></section><section style="display:inline-block;width:2em;"><br /> </section></section></section> <p style="text-align:justify;line-height:1.75em;margin-left:5px;margin-right:5px;font-size:15px;text-indent:2.2em;"> <span style="font-size:16px;">刘康凯，文学博士 ，巢湖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与当代诗歌批评。</span> </p> </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ection><span style="font-size:16px;"></span> </p> </section></section></s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