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8-03-28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赵克明
当曾经的校园渐行渐远,淡进一张黑白的老照片,而它在我的心底却定格为永恒而鲜活的记忆,且融汇成深长忧思的暗流。
——题记
1.温暖的歌声
课间,我正在办公室里批阅作文,忽闻窗外飘来阵阵歌声。凝神细听,歌声来自对面楼上的教室。虽然辨不出歌词的内容,但是那旋律激昂,抒情,悦耳,动听,如同一群白鸽闪动着轻灵的翅膀,在我的心头盘旋,盘旋,继而融入校园高楼间的蓝天白云。
我的思绪也随着它飘荡,飘荡——
记忆中的校园是与歌声相伴的。从早晨到晚上,只要你踏进校门,迎接你的就是歌声;无论是课间还是集会,你总能被那高亢嘹亮的歌声陶醉。
小预备钟声响过,各班文娱委员便带领大家唱歌,这班唱起来了,那班唱起来了,整个校园唱起来了。“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社会主义建设离不了,离不了”“我爱那蓝色的海洋”……歌声此起彼伏,像海浪般,一波盖过一波。
最热闹的是集会,会前的定点节目是拉歌子。先是各班自主唱,算是练嗓子;接着是班与班对唱,比试谁的歌唱得最整齐,最响亮;就在大家的情感逐渐被调动起来的时候,真正的拉歌开始了。“某某班,来一个!”有同学站起来高声喊道,全班同学齐声响应,“某某班,来一个!”紧跟着便是“啪啪啪”的掌声。某某班的同学也并不推辞,应声便响起了本班最拿手的歌。这班的歌声刚一落音,就有人赶紧腾地站起回敬对方。不只是班与班之间拉歌,时常还会把老师也拉进去。“某老师,来一个!”“某老师,来一个!”一人高呼,全场响应,掌声雷动。请出来唱歌的都是同学们熟知的音乐“高手”,他们也乐得在全校场合露一手,虽然没有麦克风,也没有乐器伴奏,他们只是微笑着站起来清清嗓子,给大家来一段原生态的清唱。有时候某班级或某老师一曲唱罢,同学们并不罢休。“唱得好不好?”“好!”“唱得妙不妙?”“妙!”“再来一个好不好?”“好——!”此时,集会拉歌真正达到了高潮,全场的气氛空前高涨,眼前是一片欢腾的海洋,是孩子们欢悦而沉醉的海洋。
最令我难忘的一次,是我们代表村校到公社农中参加庆“六一”活动。那一天云淡风轻,阳光明媚,我们戴着红领巾,打着少先队旗,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农中走去。一路上,我们边走便练歌,重点练的是《六一儿童节歌》:
六月好阳光,
六月花儿香,
六一儿童节,
歌儿到处唱。
歌唱我们的祖国,
歌唱民族的富强。
歌唱,歌唱,歌唱和平,
歌唱我们的未来和希望……
庆祝会场设在几栋教室前的大操场上,四周都是垂挂着青青果实的梨树和桃树,头顶上淡淡的白云在蓝蓝的天幕上悠悠飘动。我正以新奇的眼光左顾右盼,忽然间歌声乍起。“六月好阳光,六月花儿香……”歌声像清泉,激荡在山涧沟壑;像飞瀑,跳跃在松石断崖;像流云,荡漾在碧空之上。不知怎的,我有一种想写诗的冲动,虽然那时候还不甚明白到底什么是诗。
那次集会唱歌时的感觉久久氤氲在我的心头,后来到底借一次作文的机会描述了出来,那篇文章还被老师当做范文读给班上同学听,让我感到很美气,更让我领悟到了作文的真谛。
我真的叹服歌唱的魅力!
后来在一本书上读到阮籍拜见孙登大师。阮籍上山后,询问孙登大师一系列重大的历史和哲学问题,但孙登大师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连眼珠都不动一下。于是阮籍就用口哨吹了一段乐曲,这种方式叫“啸”。吹完之后他发现孙登大师正注视着他,笑眯眯地说:“再来一遍。”于是,阮籍对着苏门山又吹了一遍,回头再看,孙登大师又回到了原来安静的状态。最后,阮籍有些高兴也有些茫然地下山了。走到半山腰,突然奇迹发生了,如天月开奏,一种难以想象的音乐弥漫了山谷,这正是孙登大师的“啸”声,它如此辉煌和圣洁,回答了阮籍所问的历史和哲学的重大问题,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感染人,更能穿透人的内心。
我并不怀疑这个传说,因为我深信音乐或歌声都是关乎人的心灵的,它会给予人的灵魂莫大的温暖与抚慰,会让人的精神葱郁地成长起来。
可惜,久违了,校园的歌声!
依稀回到那早已远去的与歌声相伴的校园,心头氤氲着温暖的歌声……
2.雪冬暖阳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我和庄子上的小伙伴用稻草裹了腿,沿着大人用双脚或木锨开辟的“小路”去上学。
说是学校,其实是生产队里的牛棚,墙是土坯垒成的,屋顶是稻草铺盖的;课桌很特别,是用轧稻的石磙架支撑起几块长长短短的木板搭建的;凳子也很特别,是将稻草编成的蒲凳放在大大小小的土坯上。教师也只有一个,唐显礼先生,据说他高中毕业考大学成绩很出众,因为家庭成分未过政审关,后来就在几个生产队联合办的“牛棚小学”当了教师。就是在这样的学校,听着这位唐先生洪钟般的声音,我开始读书了。
其时正大“革文化命”,家里仅有的几本线装书都被付之一炬了,全国人民只读一本书,那就是“红宝书”。唐先生可能不忍心看我们这群孩子天天张着大嘴巴读那几句“语录”,就用旧报纸写了许多“字丁”(将旧报纸裁成一个个小方块,上面写上毛笔字),每人发给一小叠,让我们一边读一边用手比画。唐先生的毛笔字写得工整而又美观,我总是且玩赏且珍惜,生怕把它弄坏了,有时不小心翻破了边角,就赶紧用稀饭或浆糊把它粘好。现在想想那些“书”可能就相当于今天书市上很精致的识字图片。
由于风雪阻隔,小孩子们往返很困难,唐先生便决定临时将全天的课改在半天上完。课程已经进行完但还没到放学时间,唐先生拿出一本书,书名记不真切了,好像是《欧阳海之歌》,他清了清嗓子,用那浑厚的男高音抑扬顿挫地读道:“老北风呼呼地刮着,村头的老槐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先生读得很投入,我们听得也很投入。不知怎的,我的眼前就随着那读书声闪出一幅幅画面,与外面的皑皑白雪一样令人陶醉的画面,早已忘却了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声……
那年冬天的雪,那风雪中浑厚的读书声,如暖阳般照彻我幼小的心房。
正是在这暖阳的照抚下,一个孩子的心被书的魔力撩拨着,强烈得像是得了单相思,时常我都会在睡梦中因得到了唐先生朗读的那样的书而惊喜得笑出声来。后来有了一个机会,说起来还真有些“窃书”之嫌。大约是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我奉祖母之命去看望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吃饭的时候发现食堂拐角有一卷落满蛛网的纸,打开一瞧,竟是一本书!那顿饭我没有好好吃,心思都在那本书上,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我还是斗胆把它“偷”走了。那本书已没有封皮,前几页也已脱落,不知道书名叫什么(后来才知道它是刘流的《烈火金刚》),只知道那个暑假最开心,整天都埋在那书上。开始为书中曲折离奇惊心动魄的抗日故事所迷醉,后来对书中田耕、肖飞、丁尚武、何大拿、高铁杆儿、猪头小队长、毛驴太君等人物萌生强烈的爱恨情感,再后来玩味着书中描写的段子禁不住浮想联翩……就这样夜以继日地读、翻来覆去地读,读了不下二十遍,甚至连某个细节在书的哪一页都已了然于心。现在想想,那个痴情的劲儿还真是很感动人的。
那年雪冬的记忆在我的心底定格成了永恒,后来我也成了唐先生那样的语文教师,在生活上可以很低调,不住宽敞的房子,不用华丽的家具,甚至可以把断腿的椅子捆绑一下继续坐,但是对书的欲望却永远不满足,逛书市,买书,读书成为我生活的必需,虽不能像古人杨子云那样“年年岁岁一床书”,但“年年岁岁半床书”并不是虚夸。
我热切地希望续写那冬雪暖阳的故事,师范毕业在一所乡村中学任教时,发现学校订的书报放在那儿少有人问津,便毛遂自荐担任义务管理员,于是有了一大“特权”——优先阅览学校的书报,并推荐给班上的学生阅读。我还在班上建立图书角,把自己的藏书拿出来与大家分享,并发动学生每人赠一本书,把教室打造成读书的天堂。然而时隔不久,我却发现学生一个个渐渐地疏远了图书角。探问原因,学生答道:“数学老师催着交作业呢!”“物理老师说我这次考差了,要补课。”“俺爸不让俺读闲书,说读闲书没用。”……学生无奈,我这个语文教师兼班主任也无奈,——毕竟学生要过“独木桥”啊!
后来,我调到了一所省级示范中学,又开始重启“名著伴读”计划,可是总找不回少时那雪冬的感觉,我所做的一切在“应试教育”夹缝的生存空间里只能是微弱的呼吸。每当看到堆放在课桌上足以埋住一个个圆脑袋的《教材详解》《精讲精练》《考试大全》《满分作文秘诀》,想到学生们就是在这些所谓的“书”中耗费宝贵的年华,焚膏继晷,目不窥园,我的心头禁不住隐隐作痛……
我时时徘徊在学校空旷的阅览室里,打量着寂寞地躺在书架上的书们,悲凉之情油然而生。此时,脑海里总会闪出一幅诗意的图画:窗外雪花婆娑,室内悄然无声,师生手把书卷,忘情地漫步于美妙绝伦的世界,心中翩然着婆娑的雪影,升腾着冬日的暖阳……
3.乡中“老校长”
常常想起在家乡学校任教时的余朝宝老校长。
称呼他“老校长”,一是因为他其时已是年逾五旬的长者;二是因为他曾治理过家乡的几所学校,成为闻名遐迩的“明星校长”;三是因为他德高望重,平易近人,很让教师和学生敬佩。
说他是“老校长”,其实他最不像校长。常见他肩扛着一把大扫帚,缓慢地在校园里踱来踱去,时而弯腰捡起廊道上的纸片,时而伸手扶扶被风刮歪的树苗,时而和过往的师生聊上几句话……有时候学校里小修小补,他常常和工人们混在一起,搬砖头,递水泥,被工人师傅笑称为“工头”。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教师们会亲切地喊他一声“老校长”,内心油然产生敬意,——是啊,“老校长”就这样把学校当作自己的家来经营!
“老校长”其貌不扬,个子不高,身体稍胖,慈眉善眼,活脱脱的一尊弥勒佛。他不只是形似菩萨,更有一副菩萨心肠。他有一个绝招,就是几乎能记住全校十几个班级数百个学生的名字,在学校集会时随口表扬学生从未将姓名点错。“XX学习又进步了”,“XX又做了好事”,“XX家遭不幸却乐观面对”……似乎学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下,都存档在他的心中。他时常会把那些特殊的学生叫到身边,和蔼地和他们聊叙家常,还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一半给远道的学生住,把错过食堂打饭时间的学生领到自己家里。他从不把“师爱”挂在嘴上,而他和学生的关系总让我们看出不是师生而是祖孙。很多学生毕业许多年都成家立业了,还时常携家带口来“老校长”家走“亲戚”。
“老校长”像对待孩子一样关爱学生,也像对待亲人一样关爱教师。记得我师范毕业到那所乡村学校报道,“老校长”亲自到校门口来迎接,安排好我的办公室和寝室,又仔仔细细地察看好几遍,离开时还反复叮嘱我缺少什么只管说,学校能做到的都会想办法。工作之初,我一边在职进修一边着手教研,“老校长”坚定地支持我,我每有教学心得见诸报刊,哪怕是小小的“豆腐块”,他也总是第一个给我贺喜。有一次我组织学生参加“文心杯”作文大赛获奖得了一面锦旗,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竟让人到集市上买来一挂鞭炮燃放,那一天,学校里闹腾得像过节一般。
有件事让我至今忆起仍感动不已,那就是他亲自为我操办婚礼。婚期择定了,我的父亲因公出差不能回来,“老校长”自告奋勇做主婚人,那些天他忙前忙后,精心布置,周到安排,还亲自指挥食堂的炊事员备办酒席。那场在教室里举行的婚礼,我一人的喜事成为全校的喜事,而“老校长”俨然成了“喜东家”,至今回忆起来我的心里还感到非常温暖。
还有一件事,我也一直铭刻在心上。我这个人也许是天性愚拙,从未动过“为官”之念,即使是学校里不是官的“官”,而当时的老校长却让我很为难。他要我担任教务主任,我明确地拒绝了。谁料想,他每天晚饭后就自带一包烟、一杯水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最后竟和我摊牌:“克明,我这个人就是这脾气,想干的我偏不让他干,不想干的我偏要他干。”出于无奈,抑或被他的诚心感动,我只好接受了这个“官”。后来想想,“老校长”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真心地关爱我,也是真心为了学校。
后来,组织上要调我到城里省级示范高中工作,“老校长”沉思了好一会儿,说:“为了大局,为了你的前途,我不留你。”
离开家乡学校,离开余朝宝老校长,弹指已20个年头了,老校长也已届古稀之年,但是我时时想起他。
真想在眼下物质化了的校园里,温习他肩扛大扫帚在校园里踱来踱去的身影……
4.逝去的老树
每当徜徉于校园的时候,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蓊蓊郁郁的老树。
那时,我刚从乡下调到这所学校,校园里只有一幢四层的教学楼,其余的教室都是小平房,一色的青砖青瓦,一色的红木廊柱,四周全立着苍郁古朴的老树。这些树大都是槐树,干约两三丈,粗可合抱,树冠呈蘑菇状,编织成一大片绿云般的浓阴,将一座座房屋拢在自己的怀里。
据说,这些树是学校创建之初就栽种的,已经有70多年的树龄了。在那个硝烟弥漫的战乱之年,钟润先、谢麟书、马维岳等有志青年为了报效国家、造福桑梓,创办霍邱中学,后来成为著名学者的王冶秋、李何林等也欣然应邀前来任教。办学初期,筚路蓝缕,困难重重可想而知,但这些创业者务实求真,追求高远,所开创的良好的风气如同他们亲手植下的小树苗一样旺盛地生长。
如今,树虽然已老,但是一年四季总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春天,新叶萌发,由鹅黄而翠绿,黄莺啭鸣,雏燕翩舞;夏日,槐花飘香,落蕊铺成柔软的地毯,蜜蜂嘤嘤,蝉声相和;秋风中,落叶簌簌,跳起优美的舞蹈,喜鹊登枝,卖弄风骚;冬天里,雪花飘飞,枝头挂满梨花,少男少女游戏其间,倩影闪动,笑语阵阵。置身老树之间,你会感到凉爽,感到温馨,感到舒心,即使再心浮气躁的人也会沉静下来,即使再粗鄙世俗的人也会心灵澄澈。
老树撑起的绿伞或搭起的廊道连接了各栋房屋,连接着教室、教师休息室和校领导办公室,让它们彼此挨得很近,老师找学生谈话,校长找教师聊天,就像邻里间串门一样,来来往往,随随便便,抬抬脚就是了。有时不期而遇,干脆就在露天,老树之下,石凳之上,或立或坐,说说笑笑。时常可见老校长手持大扫帚,边扫落蕊边和师生打招呼,或天南地北地海聊一通,领导、教师与学生之间少有礼节,无拘无束。
其时,教研组集体办公,老师们依窗摆放办公桌,工具书共用,书报资料共享,教学心得随时交流,疑难问题全员参与讨论。老师们之间有交心的习惯,家中烦恼,不平之气,可相互倾吐,彼此慰安。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大家都同室为友。一家的难事,也是大家的难事,谁都愿意伸手帮一把;一家的喜事,也是大家的喜事,谁都愿意凑上一份热闹。那种和谐共生的情份,真的如那枝叶相接的老槐树……
不知从何时起,校园里的小平房拆除了,老槐树砍倒了,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历史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
新大楼辉煌而气派,让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新教室宽敞明亮,让学生们享受了改革的成果;新办公室设施先进,让老师们体验了现代化的气息;新的文化长廊很有文化味儿,让学校得到崭新的文化“包装”;新的校园在高楼的层叠中充满迷幻色彩,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彼此分隔在狭小的空间……每当我们走进眩目的多媒体室的时候,每当我们足不出户就可以通过手机收到学校群发信息的时候,每当我们打开电脑就可以和同教研组老师网上聊天的时候,每当我们像进衙门一样进校领导办公室汇报教学情况的时候,每当我们看到整个校园都变成钢筋水泥的时候,每当我们意识到校园文化乃至人际关系物质化媚俗化的时候,我们真正感受到社会进步了,进步得日新月异,进步得一日千里,但却又失去了很多,尤其是生活的本真!
也许人生来就是怀旧的动物。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时常冒出一个念头:假如那些逝去的老槐树还在呢?
5.寂寞冶秋亭
冶秋亭位于校园教学区与运动区之间,是为了纪念老校友、国家文物馆原馆长、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王冶秋先生而建的。
亭子是木质结构的,没有炫目的彩绘,没有名人的题额,只有本色的实木架构,只有暗黄色的琉璃瓦,只有翘起的飞檐,只有高高的尖顶。
亭子的四周,稀稀疏疏地生长着几杆竹子,高高低低地站立着几棵柏树,有一株老刺槐被去年的一场大雪压断了,剩下一根劈了一半的树桩。
两三只麻雀飞来了,唧喳几声又飞走了;一群鸽子落在翘檐上,扇扇翅膀又飞走了;一两个学生在围廊上小坐一会儿,便在铃声的催促下离开了。
冶秋亭就在那儿静静地立着。
有一回,我打那儿散步,听两个学生边走边交谈。
“听说这亭子是为了纪念一个名人建的呢!”
“是的,听说他叫王冶秋,是我们的校友。”
“那王冶秋是干什么的?一定给学校捐了不少钱吧?”
“也许吧。不然咋会给他建亭子!”……
我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心里只有悲凉。
作为霍邱一中人,不知道王冶秋为何人,实在是不能用“无知”来搪塞的。
王冶秋简介如下:
王冶秋,又名野秋。安徽霍邱人。1924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曾任共青团北京市委秘书、霍邱县委书记。1932年参加左联。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在冯玉祥处任教员兼秘书。1947年后任北方大学、华北大学研究员。建国后,历任文化部文物局副局长、局长,国家文物局局长、顾问。是中共十一大代表,第三至五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四、五届全国人大常委。著有《民元前的鲁迅先生》、《琉璃厂史话》等。
对于霍邱一中来说,王冶秋是不可多得的文化教育资源。且不说他在烽火连天的抗战时期曾参与创建霍邱中学(霍邱一中前身)并担任国文教员,单是他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也会给予我们足够的精神滋养。追踪这位大师,我们的眼前可以闪过他光彩照人的足迹——
民国10 年,王冶秋在县城高小读书时,因参加“闹学潮”,被记大过一次。高小毕业后曾到南京美术专科学校附中、成城中学读书。民国12 年随哥哥王青士到北京考入志城中学,并结识韦素园、瞿云白(瞿秋白之弟),参加李大钊领导下的国民党左派,加入反帝大同盟。民国14 年在北京西山学校上学时加入共青团,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民国16 年秋受到侦缉队追捕返乡,参与霍邱中学创建工作。民国17 年初,王冶秋参与中共霍邱县委的筹建工作,当选为团县委书记。不久,他和戴铸九赴阜阳,接受皖北特委书记魏野畴关于响应阜阳暴动的指示。回来后和县委一起,于同年夏组织发动了全县“文字暴动”。暴动失败后,军警进行大搜捕,他不顾个人安危潜回县城,赶到“地下”县委机关,把一份放在夹壁墙中的全县党团员名单烧毁,并将担任交通的外省同志送出县城。离开霍邱后,辗转上海再到北京在未名社避难,并帮助工作。他在北京很快找到了党组织,离开了未名社,参加景山支部工作。他两次被捕入狱,遭敌人严刑拷打和威胁利诱,始终坚贞不屈。从民国19 年起,王冶秋与鲁迅保持联系,并书信往来,是鲁迅晚年挚友之一。民国29 年春至民国35 年秋,王冶秋在重庆任冯玉祥将军的国文教员兼秘书。在周恩来和董必武的领导下从事党的军政情报工作。抗战胜利后,他随冯玉祥到南京。民国35 年秋,他受党的派遣,到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部任少将参议,继续为共产党作军事情报工作。次年9 月党在北平的地下电台为敌破获,他在吴晗的帮助下经天津进入华北解放区。民国37 年在解放区北方大学和华北大学研究部任研究员,同年底在河北良乡筹备北平文物接管工作。北平解放后,任军事管制委员会文管会的文物部副部长。建国后,王冶秋任文化部文物局副局长、局长。1958 年,他任筹建中国革命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办公室主任。先后倡办文物出版社、《文物》月刊和文物博物馆研究所等。“文化大革命”中,王冶秋遭受残酷迫害,一度失去自由遣送武汉。1970 年回京任国务院图博口副组长,1973 年重新担任国家文物局局长。他根据周恩来指示,组织了多起出土文物展览,并到英、法、美、日、加等国展出,为促进中外文化交流、弘扬民族文化做出卓越贡献……
就是这样一位杰出的校友,却被遗忘在冷落的一角。可是,反过来想一想,也没有理由责备这些孩子们。如今,更多的人向往远处的风景,谁来关注自家院子里的一花一草呢;更多的人把景仰的目光投向远方,总认为远道的和尚能够念好经,谁来关注身边这些熟悉的面孔呢;更多的人都把“校园文化”挂在嘴上,不惜花大把的银子立标牌,盖场馆,可谁去参悟校园文化的真正内涵呢?
一个高品位的学校不只是体现在物质化的层面上,更是体现在人的精神的层面上。郁达夫说:“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一个学校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又把目光投向冶秋亭。
冶秋亭静静地立在荒芜中,孤独而又寂寞。
6.真正的天籁
搬到阳光水岸小区,我真正地享受了自然,享受了天籁。
当时选这套房子,一是它的出路好,小区门前就是一条宽敞整洁的城北大道,车流量并不大,行人也很稀少;二是它的位置不错,西傍波光潋滟的城西湖,东临绿树掩映的原农垦部队师部宿舍区,东北是一片葱葱茏茏的田畴;三是它有南、北、东三个阳台,足不出户就可尽赏到自然美景,呼吸到纯天然的空气。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非常英明,非常正确的。
驻足北阳台,西湖美景尽收眼底:那微风吹拂下的粼粼波纹,那翩然飞动的各色水鸟,那悠然缓移的捕鱼小船。是一幅画?不,再高明的画家也画不出如此十足的动感。这分明是一个巨幅荧屏,播放着清新淡雅生意盎然的自然风景片。伫立东阳台,景物层次分明:近处可见城北大道的景观绿化带,远处能望见稻苗如茵的农田,再远处还可隐隐看到烟笼绿树,那是颇有文化内涵的古代水门塘——今天的水门公园。你的目光由近而远,愈远愈开阔,愈远愈写意,愈远愈朦胧,愈远也愈让你心驰神往,充满神奇的幻想与想像。来到南阳台,城市文明扑面而来: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楼房,高悬着明星头像的巨型广告牌,五彩斑斓闪烁迷离的霓虹灯……。料想这是设计者的匠心所在。也许是添加一种诱惑?也许是为了驱走居者的寂寞?也许是担心居室主人会丢失在自然中遁身为隐士?总之,这里似乎成了自然风景与城市文明的联接点。
向来对灯红酒绿、丝竹乱耳不感兴趣的我,自然不为南阳台的热闹与诱惑所吸引,我很欣赏北阳台和东阳台的水色与绿树,更陶醉于那如歌的鸟鸣和如鼓的蛙声。
楼下有一栋小旧楼,不知谁家主人喜欢养鸟。第一天入住刚到北阳台,我就听到“喂,喂,喂……”的声音,开始还以为是谁在打招呼,细听才知道是鸟叫,也许是八哥,也许是鹦鹉。这“喂喂”声好像是领唱或者试音响,接着便是“嘁喳”、“啁啾”、“嘁嘁喳喳”、“啁啁啾啾”的百鸟大合唱,音量不高,声调和谐,婉转悠扬。一群鸽子也来加入合唱团,扇动着翅膀,盘旋着,落在小楼的房檐边,“咕咕”“咕咕”“咕咕咕咕”,高一声,低一声,可能是在适应着大合唱的节拍。几只叫不上名字的小鸟雀,不知从哪儿赶来凑热闹,一边“叽叽叽叽”地叫着,一边忽而掠过院墙,忽而窜向高空,姿势很优美,动态很轻捷,也许它们是在伴舞,也许它们觉得自己就是主角。其实不只是这家主人养鸟,这一片天地本来就是鸟的世界,只要你凝神谛听,盈耳的便是鸟声——大自然的精灵歌唱的声音。有一天早上我打城北大道上班,不禁陶醉在美妙的鸟歌中,停下脚步观望,又不见一只鸟儿的影子。循声寻觅,原来那些鸟雀全在师部宿舍区的树丛中。我轻迈脚步,缓缓而行,生怕惊扰了群歌的鸟儿们。尽情享受这销魂乐曲开始一天新的生活,真感到神清气爽。
与鸟鸣相比,蛙声虽然变化不足,但是一样的令人陶醉。入夜时分,四野寂寂,突然一声“呱呱”打破寂静,随之便是百蛙相和,“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声音有远有近,有高有低,而且颇有节奏感,好像是有人在手持指挥棒,指挥着这支庞大的合唱队伍。蛙声是从西湖边的围堰传来的,或是从不远处的农田传来的。听着这清亮的“呱呱”声,你的心会变得十分沉静,你会感到十分安然,你会把思绪放飞到旖旎的意境中。“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吟着古人的诗句,你似乎闻到了稻花香,你似乎看到了农人粲然的微笑……
人到知命之年,得以远离喧嚣,亲近自然,尽享天籁,乐乎哉,乐也!
然而不知为什么,在尽情享受天籁的时候,有一种失落感潜滋暗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声音在心底萦绕。
从教四十年来,我几乎一直居住在学校,无论是在乡镇,还是在城里,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每天清晨推窗而入的便是学生的琅琅读书声。在乡下,早晨一步出户外,就见到满田野的手捧书本的孩子,听到像戏剧演员吊嗓子一样的诵读声;在县城中学,我居住的房子正对着教学楼,晨风中总会从对面各楼层阳台飘来“大江东去,浪淘尽……”,晨曦中总会晃动一个个潇洒而飘逸的身影。——这一切,四十多个春秋,已经看惯了,听惯了,已经成了生命乐章中跳动的音符。
而今,我享受了天籁,却远离了天籁!
天籁源自自然,而真正的天籁却源自内心最柔软处曾弹拨过自己人生梦想的最美好最深沉的记忆……
此组文发于《华夏散文》2017年7月号
作者赵克明
赵克明,安徽洪集人,自号守拙斋主,网络昵称古蓼耕夫,从事语文教育42年,安徽省语文特级教师,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享受安徽省人民政府特殊津贴。教育教学之余,乐于文学创作,除在《中学语文教学》《语文教学通讯》《中学语文教学参考》《新课程研究》等近百家国内教育报刊公开发表语文教学研究文章800余篇外,还有散文(随笔)、诗歌、文学评论等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文学校园》《写作》《语文学习》《教师博览》《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淠河》《映山红》《东莞文艺》《南飞燕》等文学刊物或文学专栏,获省级、国家级奖2次,策划主编《取法美文写佳作》等4部,出版专著《赵克明教写作》等3部。有教研文集《“语文养成教育”行思录》、随笔集《拾穗》待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