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04-01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蓉城琐忆(节选)
章小兵
青阳北街
青阳县城不大。跨过双河桥,就算到了青阳北街。
现今的青阳北街,虽然在青阳县城整体建设中有些落伍,但仔细搜寻,还能找到青阳北街过去繁华的影子。仔细揣想,感到青阳北街就像一把徐徐打开的扇面,双河埂是一枚金色的扇骨,青通河是一根银色的扇骨,那些拥拥挤挤、新旧交错的房屋,就是这只扇面上恣意点染的水墨画。
紧挨双河桥西北面那幢老平房,满打满算不到100平方米,虽然很不起眼,但它却是青阳县最早的发电厂。准确地说,应该是地方国营青阳电厂,1956年创办的。发电厂对面就是青阳豆腐坊,同样是平房,它的面积比发电厂要大得多,呈丁字形伫立在双河桥东北面。不要小瞧这个豆腐坊,当时,它可是承载了小县城菜篮子最沉甸甸的分量。在什么都要票证的的情况下,豆腐当然也要票。制作豆腐还派生出水豆腐、豆腐干、生腐果、豆腐油,等而下之的还有豆腐渣,豆腐水。在豆腐、豆腐干、生腐果、豆腐油都要票的情况下,唯独水豆腐与豆腐渣不要票,往往一份五分钱的水豆腐,就成了一家人最下饭的菜肴。那时豆腐渣也是一碗好菜,用小葱慢焙干炒,如能放些猪油,看起来一清二白,吃起来满嘴馨香。豆腐水也是稀罕物,豆腐坊舍不得倒掉。那时,洗衣洗被没有肥皂,只用皂角,豆腐水是洗衣浆被的好原料。过去,那种土织的老布被子,用豆腐水淘洗之后,不仅白得耀眼,折叠起来,棱是棱,角是角,就像用电慰斗熨烫过一样。据说,豆腐水还美容,常年用豆腐水洗脸、洗澡,不仅节约了家里的柴禾,人也变得美白起来,那皮肤如凝脂一般。笔者在这里不是瞎说,有一位现今在省城既是诗人也是作家的名人,童年时,他外婆家就在豆腐坊斜对面,他虽然家在铜陵,却喜欢来外婆家玩,帮助外婆挑水买菜,当然,也少不了每天接些豆腐水洗脸、洗澡。这位诗人与作家,现今五十多岁了,皮肤还是那样地好,他说,这当然少不了豆腐水的功劳。当时,豆腐业的领导姓李,家就住在茶麻站的对门,他家有四五个姑娘,一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如今美人迟暮,还能从她们的身上,看到美丽的影子。这不能不说豆腐水真是功不可没。
再往前走,就是城关供销社的废品收购站,这里有两位不得不说的老人:一位是林介眉先生,一位是余石泉先生。林介眉先生是陵阳杨梅村人,读过私塾,1939年抗战期间,池州师范从陵阳迁至杨梅村林氏宗祠,他又在村里一所抗日短期小学读了几年书,尔后上了池州师范。1949年4月22日解放军打过长江,青阳解放后,他作为一个有文化的年轻人,报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十军政干部学校,毕业后,他跟随刘邓大军参加了解放大西南的战斗,直到全国解放,从一个战士,成长为一个营级干部,受了伤,回到了地方,在县供销社担任副主任。没有想到的是,一场整风运动刮了过来,说他家是漏划富农,于是,把他打入另册,从办公室赶到城关废品收购站收破烂。没有想到,做事极为认真的林介眉,并不觉得到自己到废品收购站收废品,自己也成了“废品”,而是钟情这一行。当时,许多好东西都当成封资修,把它不是烧了,就是当成废纸卖了,还有许多古铜钱,也当废铜卖了。看到这些,林介眉先生痛心疾首,1967年他冒着风险写信向北京博物馆反映,将他在收购站收集到的古铜印、铜镜、青铜器皿和各种历代古铜钱的名称、数量,在信中都作了介绍,同时还提出了两条建议:一是国家对这些历史文物要采取适当的保护措施,不能任意破坏和销毁;二是各地收购站又是接触文物最多的单位,国家要对这些单位加强管理,配合各地文物管理部门收集保护文物。这封信引起国家文博部门的重视,将原信打印成附件,转寄到安徽省博物馆,省博物馆根据上级要求,立即前来青阳将林介眉收集的铜印、铜镜、青铜器皿以及秦半两等各类古钱70余类件,计数斤,全部交了公。从此,林介眉先生热爱起古钱币的收藏,先后在《中国钱币》、《上海钱币通讯》、《安徽钱币》、《陕西钱币研究》、《杭州钱币》《舟山钱币》等有影响的刊物,发表了许多有影响的文章,他收藏的宋元钱母、大康元宝、同治异品等精品参加过安徽省首次钱币精品展,他也因此成为安徽省第一批参加中国钱币学会的会员。另一位余石泉先生,因其哥哥去了台湾,作为台属受到牵连。他在废品收购站干得时间很长,因此也像林介眉老先生一样,成了一个有心人,在古钱币尤其是对高阳桥下发现的大量古钱币,有着独到的研究,成了青阳乃至池州及全省古钱币收藏与研究方面的专家。他们俩除了带出高足同行马来富之外,还影响带动了青阳一大批古钱币收藏与研究者,是青阳古钱币收藏与研究在全省与全国都是一定的名气与地位。应该说,老天对人是公道的,一扇门对你关闭了,另一扇门又对你敞开着。
与城关废品收购站一墙之隔的城关茶麻站,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城关供销社派出的专门收购农副产品的机构。这里“茶”虽然放在第一位,城关地区出茶少,出好茶更少,一般好茶都出在高山幽谷之中,城关地区属于平畈区,就是有山,山也不高,茶叶只能供老百姓自己喝,还没有多余的出售。平畈上土地多,麻也好种植,根茎放在土里就行,还耐干耐旱,容易管理。农村里除生产队大积种植苎麻外,家家户户也在田头地角种植一些苎麻。苎麻在农村用处多,抬石头的麻辫要麻搓就,串稻箩的绳子要用麻绳,就连农村妇女做鞋子用的麻线,也是用细麻搓成的,可想而知,麻在当时农村生活中的重要性。当时,城关茶麻站,收麻的生意极好,几个麻季下来,收购站几座库房里,苎麻就像堆成小山一样。这样运出去占车(库)容,也不安全,于是,茶麻站里就多了一种行业,这个行业就是打麻捆。打麻捆一般三个人一组,把苎麻用约定俗成的数量,用地磅称好,再把麻一捆捆地打成捆。一般来说,出口的苎麻,每捆规定要五十公斤。这五十公斤非常有讲究,要分成四小捆,每小捆十二公斤,四捆也就是四十八公斤,离五十公斤还差二公斤,这二公斤就是四小捆的麻要子。麻要子说白了,就是捆麻的麻绳子,每条麻要子要用油香搓起来,不多不少只能0.5公斤,这样,一大捆麻包括麻要子,就是整整五十公斤。这还不算,打麻捆体积还有严格的限制,长短粗细都有严格规定。麻捆长不能超过二尺七寸,高不能超过一尺二寸。打麻捆重在一个“打”字,每个劳力,操起一根打杵样粗细的棍子,对准松散的苎麻,就是一顿死打硬揍,仿佛晚娘打儿子,只到整个麻捆服服帖帖为止,再用麻绳捆紧,一件麻捆就算打成了。打麻捆的人干的是苦力活,大都是城关附近的合心队的人,(当时,合心队的社员,好像是许多公司及企业的劳动力储备库,像医药公司大输液来了,要下要堆成垛;土产公司烟花炮竹来了要入库;农资公司农药来了要搬运整理等,都由他们来做),也有当时供销社员工的亲戚,他们一般避开农忙季节,不是下雨天,就是下雪天,才来打麻捆。苦是苦点,累是累些,但想到能为家中增加一点经济收入,那也是一件可求而不可得的事。我有一位姓宋的同学,初中一毕业就顶职到茶麻站工作,直到供销社解体。他完全得益于收麻这一行,他下岗后,个体干起收购苎麻这行。青阳苎麻不仅产量高,而且质量好,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受到过国务院的表彰。当时,苎麻全国吃香,他也生意做得风起水生,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北门街上,当时最大的企业要算青阳雨伞社了。这是一家集体企业,因为当时自动雨伞还是俏销,尤其是自动折叠雨伞,青年男女都企盼着手上有一把杭州产的天堂牌的自动折叠伞,为此,青阳雨伞社一度十分火红。我的另一位同学小李,家里兄弟五个,工作非常难找,好不容易托人托保进了雨伞社,他高兴得好多天睡不着觉,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后来,制作雨伞的企业多了起来,而青阳雨伞社因为观念、设备及技术上的原因,渐渐地被市场淘汰了。换了厂长,有过一阵子短暂的辉煌。这个厂长请来浙江的工程师,买了新设备,再根据市场调研,生产出一种杏黄色的佛光伞。没有想到这炮打响了,佛光伞在九华山庙会上走俏,就像当时刚出来的杭州天堂伞一样,人人都为拥有一把佛光伞而自豪。当时,我与诚林兄还采访过雨伞社的领导,写过一篇《何工的生日》的新闻故事,说的是请来的何工程师本当要回浙江老家,为了赶生产进度,结果却在厂里过了六十岁的生日。这篇报导刊登在当时的《池州日报》头版头条上。只是雨伞社的这种辉煌如同昙花一现,几年后,就变得沉寂起来,再也没有复活了。那个雨伞社的大院子,就成了雨伞社下岗职工的杂居点,那条到雨伞社的窄窄的小巷子,多么像戴望舒的《雨巷》,过去,我记不清多少次地走过这条窄窄的小巷子,去看望朋友。如今这条小巷,还叫雨伞巷,读起来亲切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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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小兵,上个世纪6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青阳县作协秘书长。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文艺报》《大公报》《中国青年报》《读者》《安徽文学》《羊城晚报》《扬子晚报》《新安晚报》等上百家报刊六千多篇,作品获奖近三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