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05-27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读王明义蚂蚁湾小说
徐祥龙
王明义的中短篇小说集《黄梦——王明义小说选》,作家出版社2005年出版,43.9万字,分“蚂蚁湾写生”“父与子”“异质叙说”“小城记事”“昨天故事”五辑,有汪曾祺的点评、许春樵的序。1988-1991年,王明义参加北京师范大学和鲁迅文学院联合举办的作家研究生班,汪曾祺是他导师。点评《关于蚂蚁湾小说》:“嗟尔小民,微同蝼蚁。风雨违时,天之所弃。原隰卑下,地之所鄙。唯尔蚁民,劳作不已。人具五蕴,尔有悲喜。游目支颐,乃为之记。于意云何,发人深虑。”序言《艺术真实的力量——<王明义小说选>序言》,论述专业又细致。在此,我试析其中的“蚂蚁湾写生”专辑,恰若“只取一瓢饮”。
从创作意图看,“蚂蚁湾写生”,试图以蚂蚁湾这一虚拟的地域为小说背景,建立文学创作根据地,写出一批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就像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孙犁笔下的白洋淀、汪曾祺笔下的里下河。他的建立,以方言为基础,以民俗为支撑,以蚂蚁湾村队干部和最普通的老百姓为叙述对象,以他们恋爱、婚姻、家庭、生产生活经历为叙述内容,让蚂蚁湾在文学现实里生动呈现。作者的这一写作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他笔下的郭癫子、老木、、翠珍、秋婶、素兰、采子、环环、高奎、高海、高山、玉娥、扬子、于兰兰、李小林、黄春余、秀英、徐翠花、尚贵、桂珠、刘开朝、大宝子、徐春香、石滚子、挽子、小括子、小萝卜、刺黄瓜、孙秀英、胡德海、柳月、耿春潮、徐秀英、郑富、王小儒、陈春荣、耿贵、高海、郑贵、彩蛾婶子、徐学发、慧明、法静、耿长锁、杨二和等人大多数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有点职务的也就是队长、村长、大队长,还有开机器的、赤脚医生、读过师塾的、接生婆、剃头匠、尼姑等手艺人。他们在蚂蚁湾这样一个易旱又易涝的地方,卑贱低下、如同蝼蚁、相互冲突又相互帮助地活着。方言是他们鲜明的地理语言,民歌小调是他们的生活牧歌,蚂蚁湾、自来河、蜘蛛山、老虎滩、翠湖、耿家尖、丁村、柳村、大赵庄、小赵庄、螺蛳庵、打谷场、机器房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也是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故事的演绎场。
从故事内容看,“蚂蚁湾写生”,包括《鬼婿》《老木》《东先生》《秋婶》《瘪谷》《素兰》《环环》《踩生》《河边小说》《出家》《机器时代》《雨季的情绪》《丁村轶事》《月晕》等14篇短篇小说。《鬼婿》讲的是郭癫子渴望爱情而不得,最后栽死自来河。《老木》讲的是窝囊男人老木不得不与仓库保管员郑富签订《官妻纸约》。《东先生》讲的是赤脚医生陈春荣因偷情民兵排长女人被割去左耳。《秋婶》讲的是接生婆秋婶成为寡妇后的感情纠葛和晚年境遇。《瘪谷》讲的是唱书人郑贵追求爱情受挫,唱顺口溜讽刺张书记又入狱。《素兰》讲的是素兰一边尽心照顾弟弟,一边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环环》讲的是女孩环环因为谣言被部队男友误解。《踩生》讲的是高奎在婚姻和家庭上接连遭遇厄运。《河边小说》由三则小故事构成。其中,《河心里起了旋旋风》讲的是扬子拎着甲鱼去报恩,最后却将甲鱼卖给了恩人;《鸳鸯鞋》讲的是于兰兰为丈夫李小林做鸳鸯鞋,丈夫却为了拿到万元奖金偷偷将鸳鸯鞋送人;《九曲十八弯扬州路》讲的是黄春余和秀英两口子接吻、镶金牙。《出家》讲的是剃头匠徐学友爱小尼姑法静而不得,最后,法静不知去向,他住进庵里。《机器时代》由三则小故事组成。其中,《A、尚贵和他女人》讲的是尚贵晚上为队里开机器捞螃蟹,被也想开机器的刘开朝破坏;《B、大宝子和队长女人》讲的是大宝子在婚姻和身体上遭受双重打击;《C:收获季节》讲的是尚贵和耿贵都被脱谷机伤了手。《雨季的情绪》由三则小故事组成。其中,《A、交通事故》讲的是石滚子因为大雨浇踏了猪屋,肥猪上路被车撞死,他上路拦车索赔;《B、护堤》讲的是在大堤上护堤抢险的挽子始终牵挂家中快要生养的老婆;《C、撤离》讲的是烧饭的拐子在撤退途中回头寻找村长丢了性命。《丁村轶事》讲的是队长杨二和放水救旱被群众误解。《月晕》讲的是柳月嫁给大队书记三儿子后的幸与不幸。
从叙事结构看,“蚂蚁湾写生”,大多单篇成文,但也有《河边小说》《机器时代》《雨季的情绪》是多篇成文,各表一枝。《雨季的情绪》中,三则小故事紧密相连,环环相扣。第一则,石滚子四处买不到塑膜,一场大雨把猪屋下塌了,肥猪跑到机耕道上被汽车撞死了。他搬大桌子上路拦车索要赔偿,但当他得知车上装的是抗洪救灾物资后,又主动让路。第二则接着第一则,镜头转到抗洪大堤,故事围绕心系家中将要生养的老婆的挽子与村长、石滚子等人的矛盾冲突。第三则又接着第二则,写圩堤保不住了,村长组织大家撤离,当拐子得知村长催促挽子家撤退、到圩堤上弄广播机器未归时,抛妻别子冒险回头寻找村长,最终命丧水中。三则小故事,情节逐步推进,人物前后呼应,生动地表现了蚂蚁湾干部群众以大局为重、不怕牺牲的可贵精神。
从表现手法看,“蚂蚁湾写生”,动作、肖像、语言、心理、场面描写逼真生动,夸张、悬念、插叙手法运用自如,顺口溜、民歌、小调穿插其间,成为“蚂蚁湾小说”的鲜明特色。“徐寡妇刀一惯,呼地站起身,双手拍了大屁股头子,沉了大扁脸说:‘猫三狗四嚼你妈妈舌头根子啦,看我不掴你耳括子哟!’”(《鬼婿》)只一两句就运用了动作、肖像、语言等多种描写手段,将泼辣的徐寡妇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法静款款地在凳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等徐学发为她剃头。徐学发望着法静那头乌得像墨染过似的头发,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晓得开箱子取家伙。”(《出家》)这两句心理描写,极美,极动情。“大伙拄着锹,担着畚箕静静地站在圩堤上听耿村长做动员,雨水哗哗地顺着他们的头、身子往下淌,淌到圩埂上的烂泥地里,又从堤埂上淌到圩里的庄稼地里。庄稼地里水汪汪的,庄稼叶子尖都看不到了;雨水又从堤埂上淌到圩外的湖里,湖里漫天浑黄的水波涛汹涌,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发紧。”(《雨季的情绪·B、护堤》)这一段场面描写,画面感强,;令人身临其境,跟着莫名地紧张了起来。“高奎名符其实,高大魁梧。他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门洞子就被他的身板子堵得严严实实不透气儿。娘在屋里头喊:‘死伢子快闪开屋里头要憋死人啦!’”把门洞子堵得严严实实要憋死人,这种夸张的形容,一下子就让读者记住了高奎的高大外表,也与下文中他的窝囊表现形成鲜明对比。“东先生其实不姓东,姓陈,名春荣。东先生不姓东而姓陈,自然有故事。”(《东先生》)接下来,就听作者娓娓道来,听到最后明白了。原来,陈春荣偷情民兵排长女人,被民兵排长割去左耳,“陈”字去掉搭耳旁,不就是“东”字吗?陈春荣是赤脚医生,被人成为先生,陈先生不就因之变成了东先生。此处悬念设置引人入胜,妙不可言。“彩娥婶子丈夫是长高叔,那咱有公社的时候长高叔当过民兵排长,长高叔那人不好。有一天傍晚,……”(《环环》)这是文中叙述到“彩娥婶子没有回院里去,还站在墙根下,用眼睛斜看她”之后的一段插叙。这段插叙结束,又回到“那当儿,彩蛾婶子站墙根下没有走,斜着眼睛看她。”插叙的作用在于丰富小说内容,揭示其中原因。“大堤几丈高,民工挑断腰,干粥吃不饱,书记叫削瓢,三瓢变四瓢,书记心肠好。”(《瘪谷》)“姐在河边洗菜苔,郎在河心撑木排,一篙子滑过来。哎哟哟,一篙子滑过来。”(《河边小说·鸳鸯鞋》)“隔河看见麦子黄,听说妹妹病在床,有心过河去看你,你爹妈不让我进房。”(《出家》)顺口溜、民歌、小调的运用,既刻画了小说人物,又让小说呈现着浓郁的地域特色。
从思想主题看,“蚂蚁湾写生”,“以人道主义、人文主义立场,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将他笔下的一个个人物自我毁灭或被他力毁灭展示出来,为中国底层百姓树碑立传。”(许春樵语)当然,这种毁灭不一定以死亡的方式呈现。《鬼婿》中,郭癫子发病醒来后对徐寡妇说,明日我要走了,河东表舅给我说了女人,招女婿,去了就不得回来了。我,再给你挑一回水吧!徐寡妇听闻,叹了一口气说:“去挑吧,我贴粑粑给你吃。”徐寡妇把粑粑贴好了,郭癫子却没再回来,他栽进自来河,淹死了。郭癫子的死,是身体的毁灭。《出家》中,剃头匠徐学发为了等待自己心爱的人法静尼姑,甘愿剃光了头,拜别娘老子住进螺蛳庵,成为“徐和尚”。仿佛沈从文《边城》里等待翠翠的摊送。这也是一种毁灭,是“原先那个我”的毁灭。同样,《瘪谷》里会唱活词小调、也会唱《杨家将》《瓦岗寨》《孟姜女》《十把穿金扇》的郑贵,多么活泼可爱的一个人,因为恋爱受挫和唱顺口溜被抓坐牢,放出来后一开始跟滚水烫过的苗子似的,不再说俏皮话不再唱小调不再唱书不再说顺口溜,每日里只规规矩矩地下地干活。让人想到鲁迅《祝福》里的祥林嫂。这也是“原先那个我”的毁灭症状。好在,后来郑贵又慢慢地活过来了。
这到底让我想到了许春樵在该书《序言》中的那句:“他执行了一个作家的文学意志,时间会将所有人的所有文字给予公正的定价。”图书出版二十年后,我才遇见,遇见便爱不释手。这是王明义小说的恒久魅力。汪曾祺曾经说过,小说就是跟一个可以谈的来的朋友,亲切地谈一点你所知道的生活。我以为,蚂蚁湾小说在一定程度上让我们认识了一个时代及那个时代的人。由此可见,一个作家的创作坚持贴着人物写,贴着生活写,贴着时代写,是多么的重要。这就是我们今天重读蚂蚁湾小说的意义。
2024年5月7日
作者简介
徐祥龙,73年出生,安徽天长人,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安徽文学》《诗歌月刊》《创作评谭》《星星·散文诗》《文学港》《作家天地》《扬子晚报》《新安晚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