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的魅力——乡村全面振兴中的安徽故事”采风作品选（十六）

一袭轻衣好还乡

王玉洁

走过枕水的官巷，流连于日落时分的小陶村，漫步于清晨的相思园，徜徉在风和日暖的鸠兹湾，探寻具有乡愁韵味的龙尾张，夜宿充满田园艺术风情的梅村小筑，感受着西河古镇的繁华旧影……这一路，我都在心底，一点一点更新着关于乡村的旧时记忆，慢慢地，感受着和美乡村的鲜活画卷。

这里曾是古鸠兹之地，一望空阔的浅水湖，芜藻丛生，鸠鸟翔集，春秋就已经设邑，乃楚王城的遗址所在。发源于绩溪山区的水阳江，一路奔腾，灌溉出富饶的鱼米之乡，发源于黄山北麓的青弋江，碧波荡漾，滋养着沿岸的秀美山川，两条河流在鸠江区的清水河交汇，向西汇入长江。

这两条江，是古鸠兹的母亲河，北宋仁宗年间，沈括参与的轰轰烈烈的万春圩的修筑，拉开了大规模的围湖造田运动，到了宋徽宗时，形成了诸如易泰、政和、陶辛、行春等官圩，让万顷沼泽变为了良田。芜藻之地变成了丰饶美丽的江南水乡。纵横的河湖，润泽着葳蕤的草木，水网相接，勾连起远近的田园和村舍，小桥如虹，闲闲地卧在绿阴之间，阡陌如笔，信手在大地上描摹着起伏的丘陵，广袤的农田。

记忆里，灯影被浆声击碎的破晓，水面上荡漾着无数金色的光圈，一艘木船，载满了大红的崭新缎面被褥，吱吱呀呀，摇啊摇啊，一直到中午，才摇到闺蜜的婆家——小陶村。高考后，一群前途未卜的学子，从乡下聚集到清水，再从清水坐上到湾沚的大巴，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上下左右颠簸了数个小时，才到达喇叭口，再坐上带蓬的三轮车，在比人还高的茅草从中的土坷垃路上又颠了数个小时，终于到达横岗的一位同学家聚会。如今，从清水到小陶村，或者到横岗的鸠兹湾，不过是须臾之间。

乡村的现代化进程，看似缓慢，却如暗涌的江流，蕴藉着不可阻挡的力量，乡村振兴的步伐，也如时代驿站的马蹄声，渐行渐近，清晰可闻。

然而，乡村，是全中国人的乡愁之地，一些人，一些事，一些贫瘠的日子，从乡村出走，又无数次在月色下、梦境中，被悄悄领回。黝黑的泥土、杂乱的树木，吹着风的旷野，瓦蓝的天空，觅食的笨鸡，打盹的土狗，袅袅的炊烟，都是我们脉搏里流淌着的血液，是我们生命成长中的细节。乡村，无论怎么改变，它一定要有乡村的秉性和灵魂，有乡村的温度和情怀，有最平凡最踏实的烟火气。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走在官巷的临水石阶，家家户户的小院干净、整洁，都有砖石码成的菜畦、花池，石阶下，大多用长条石搭建了贴着水面的水跳，可以想见，勤快而麻利的主妇，到了午间，随手薅几颗青菜，拔几颗萝卜，掐一点芫须，放在菜篮里，在门前的河里洗净了，一路滴着水，拿到水龙头下再冲洗一遍，一扭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几盘清爽爽的菜肴就上桌了。虽然是初冬，桂花、月季等已经花影寥寥，但桔子却正是橙黄饱满之时，主人家把熟透的果实高高地束在院墙上，徒然让人馋涎欲滴却又无可奈何。一棵硕大的胡柚树下，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坐在矮墙上，掰开莹白的果瓤，津津有味地啃着胡柚肉，此情此景，恍若一只时光之手，一把把我拽回到家乡的小村，在一堵土墙后，一口下去，咬得那刚挖出洗净的荸荠，汁水四溅。

入夜了，在富有江南园林特色的转角巷民宿里，总听见不断的捣衣声，隔着花窗、隔着重重的影壁，隔着下了薄薄清霜的青瓦，在淡淡的月色中，那捣衣声真听出了长安月夜的况味。

桃园村的相思园，又是另一番的烟火味。冬日的阳光，哗啦啦，直泼得村子的每个角落都亮晃晃的。这是南宋状元张孝祥的后裔族居之地，村子不大，呈南北走向，房屋大多面向东南，背朝西北，大约有两排，一路走过去，人家院子里是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不凶也不急，仿佛是在提醒着主人，村里来人了。房屋的前面，都是栅栏围成的菜园，青扑扑的矮脚黄，白嫩嫩的高杆白，张牙舞爪的萝卜缨子、婆娑起舞的茼蒿……或许是红土地太过于肥沃，蔬菜在这里呈现出不可多见的蓬勃与生机，空气里涨满了芫须、大蒜的本真香味，狠狠地直抵我们多年前丢失在乡村的味蕾。

让人想起萧红祖父的园子，睡醒的花儿，在天上逛的鸟，会说话的虫子，自由攀爬的倭瓜，自由开花的黄瓜，自由长个的玉米，飞来一只黄蝴蝶，又飞走一只白蝴蝶。可以在园子里丢下黄瓜追蜻蜓，追着追着又去做别的了，采一朵倭瓜花，捉一只绿蚂蚱……玩累了，找个阴凉地，用草帽遮住脸，就睡着了。

此时的天空，跟萧红祖父园子里的天空一样，湛蓝高远，看着一尘不染的村居门庭，高挂着灯笼的红柿树，清波粼粼的池塘，成群凫水的鹅鸭，真想，自己就是这里的村民，“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三餐蔬果，四季布衣，握一卷书页，在暖暖的冬阳下随手翻几页，然后，对着一朵被秋天遗落在草丛里的牵牛花，自言自语，或者，开怀大笑。

其实，烟火味不就是生活味吗？有人的地方才有烟火味，有很多人的地方才有浓重的生活气息。一度，乡村是喑哑的古琴，几乎失声，城镇化的进程中，许多田地荒芜，村民们没入繁华的都市，乡村只留下了羸弱的老人和留守的孩子。然而，那些生于乡村的人，或者是父辈、祖辈根在乡村人啊，无论走得多远，永远都不舍得丢掉装着乡愁的行囊。

乡村的振兴，是对那些背负着乡愁的游子的召唤，更多的人正在踏上返乡的行程，鸠兹湾的筑巢引凤、龙尾张的音乐会、小陶村的市集……引来了人才，聚集了人气，增添了乡村的文化气息。

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部浩浩荡荡的农耕文明。“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江南水乡乃稻米之乡，爱操心的布谷都忘不了去催促农时。“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七下江南的乾隆爷也知菜籽油的珍贵。稻米、菜籽，是江南水乡农作物的根本，农民可以卷起裤腿，洗净泥脚，穿上皮鞋，但不能忘本，传统的农耕文化，是乡村的魂魄，没有了农耕文化的乡村就不再是乡村了！

鸠兹湾正致力于建成“中国丰收文化第一村”，在这里，世世代代的农业耕作，摇身一变，成为智慧农业、生态农业、现代农业的范本，这里，不仅是周末遛娃的乐园，也是全家休闲的理想之选，更是村民们共富的家园。六郎的益然香木榨坊里，传统的木榨技艺，得以传承，七十多岁的榨油师傅，摆弄着四百多斤的大铁锤，一推、一悠、一转、一回、一进，像玩太极似的，一锤下去，木契被锲进一整排的木槽更深初，新鲜的菜籽油一滴一滴被挤压出来，浓香四溢。小陶村里，九零后姑娘的浆染、手工别出心裁，既有着传统的技艺，也有着现代的时尚。文化的渗透，让那些源自乡村的非遗得以传扬，文化的赋能，让传统的农耕文明跟上了时代的脚步。甚至，还有了别样的时尚。

小陶村的来福咖啡馆，每到周末人满为患，据说一天可以卖出去一千杯咖啡。我们来的时候不是周末，人不多，走进来福咖啡馆，满眼乡村的自然气息，布置得精致又随性，一扇大大的方形玻璃窗占据了西边的整面墙，仿佛一幅取景框，框内，是农田、小河、农舍，还有纵横的阡陌，摇曳的绿柳，还有成群的飞鸟。一杯咖啡，看窗外变幻的四时乡村美景，忘却尘世的纷纷扰扰，只有此时此刻的天荒地老。

如今的和美乡村，已经不再是从前记忆里的乡村，似乎更接近我理想里的乡村的模样。是每到周末，不用跋山涉水，也有一处可以休闲放松的地方；是身心疲惫时，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找到一处可以享受阳光草地和美食的地方；是怀念乡居生活时，走走停停，在乡村的烟火里尽情释放乡愁的地方；是夕阳晚景，或红尘倦飞时，一袭轻衣，可以翩然地归园田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