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2-17 来源:安徽作家网 作者:安徽作家网
日前,我省作家楚仁君小小说作品集《芍陂漩流》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收录了作者近来年创作发表的小小说、短篇小说40多篇,其中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传奇·传记文学选刊》等文学期刊选载。
该书收录的小小说作品,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寿县为创作背景,以小小说文本的形态特征和结构元素,以“微、新、密、奇”的艺术表现形式,描摹了寿县这一特定文化区域的自然环境、风俗习惯、礼节规范、社会风气、文化艺术、宗教与建筑以及语言与服饰等风土人情,刻画了各式各样小人物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人生百态,展示了普通人的个人命运与社会历史交织的独特命运处境,传递出小人物追求真、善、美的人性温情和个性品质。
撒气碗
楚仁君
男人又发火了。
“哐啷,哗啦”,“哐啷,哗啦”……
一阵尖锐的瓷器破裂声,从庄西头的草屋里传来,像打雷一样,势不可挡地撞击着村人的耳膜。
男人像一头狂怒的大牯牛,张着血火的眼睛,嘴里骂骂咧咧,挥动手里的钉锤,三下两下,就把锅屋里的吃饭碗砸个稀巴烂。灶台上、菜柜里的碗碟,顷刻间变成一堆碎片,闪着白花花的光。
男人似乎还不解气,梗着脖子,朝堂屋方向吼道:“吃,吃,吃,叫你吃个屁!”言罢,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又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女人没有露面,在屋里嚷道:“你砸吧,够种把我也砸了。”随后,传来女人“呜呜”的哭声。
听到哭声,男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打打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就像掉进夜壶里蛐蛐一样,再也不吭声了。
男人是村小学的教师,得闲的时候喜欢打麻将。一打牌,就忘了时间,连天加夜地连轴转,最长的一次,连打三天三夜没下桌。
男人打起麻将来,连家也不顾。时间一长,女人难免唠叨几句气话,数落上一通。男人每次打牌输得多,赢得少,本来就烦躁,回家来听女人这么一叨咕,心里更加乱糟糟的。
打人不打脸。女人每次一提到打麻将的事,男人就像秃子忌讳头上的秃疤一样,最怕人家揭他短。女人每次一说他,男人就发火,一发火就砸东西出气。
女人眼睛不好,怕光,眼里像破膛的蜡烛那样,一年到头泪流不止。女人生得瘦弱,娇小,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吵架、打架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
男人不捏女人这个软柿子。每次一发火,也不打女人,专砸东西。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玩意,一日三餐离不开的吃饭碗,成了男人渲泻的对象。这火一上来,就想砸碗。
头一次生气砸碗,正赶上吃晚饭时间,男人看到一屋子的碎碗片,后悔没留下一只吃饭碗。天无绝人之路,男人从水缸里拿过舀水的葫芦瓢,盛上女人早就烧好的稀饭,蹲在灶台边“呼噜呼噜”地吃起来。孩子们饿了,也学着男人的样子,轮流用瓢对付着吃了晚饭。女人一口饭没吃,躲在屋里,只“呜呜”地哭。
第二天一早,男人跨着竹篮,从供销社买回一大摞碗。路上碰到庄上人,就问他:“这不年不节的,你买这些碗干什么?”
男人笑笑,掩饰道:“小孩子不中用,刷碗时把碗都打碎了。”
渐渐地,庄上人都知道男人的这个癖好,一生气就砸碗。一看见男人买碗,庄上人就知道,男人又和女人吵架了。庄上人就问他:“小孩子不中用,这回碗又打碎了?”
男人并不生气,讪讪地笑,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年秋天,女人的眼睛痛的厉害,男人陪她到公社卫生院检查。大夫看过之后,摇摇头说:“你这是青光眼,以现在的技术和手段,没法治了……”
男人懵了,傻呵呵地盯着大夫看了半天。看见大夫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男人像得了软骨病一样,一屁股瘫在地上,低着头,双手狠狠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懊悔得直想砸东西,只是卫生院里没有像碗一样可砸的物什。
这以后,女人的视力越来越差,最后竟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感。女人躲在屋里,成天“呜呜”地哭,哭得男人心烦意乱,忍不住朝女人吼道:“就知道哭,哭能管个屁用。”
女人这时不知哪来的勇气,顶撞道:“都怪你,有时间打麻将,没功夫陪我去看眼。我眼睛瞎了,都耽误在你手里。”
这话把男人惹火了,像兔子样蹦起多高,几步蹿进锅屋里,挥起钉锤,照着吃饭碗就是一通狠砸。“哐啷,哗啦”,“哐啷,哗啦”,尖锐的瓷器被裂声,再一次在村庄上空回响起来。
女人循着声音摸过来,疯了一样地撕扯着男人的衣服。一边撕,一边叫:“你砸吧,你砸呀,有本事把我也砸死算了,反正我是一个废人,什么都不怕了……”
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女人撕着、扯着,脸上痛苦地扭曲着。只是他这一表情,女人再也看不见了。
女人眼睛瞎了,什么也做不了,成了一个活死人。以前由女人承担的活计,现在全部由男人揽下了。不揽不行啊,其他的都好说,这饭总得要吃吧。
男人彻底告别了过去“倒了油瓶都不扶”的清闲日子,每天从家里到学校,不停地忙活着,很少有时间再去“来两圈”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男人和女人,似乎都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少了吵架声,也少了“哐啷,哗啦”的砸碗声。
这一天,男人闷声不响地拉着女人的手说:“跟我来。”女人疑惑地跟着男人,来到堆杂物的披厦里。
“你摸摸,这是什么?”男人把女人的手牵到一堆东西上。
“呀,是碗”女人好奇地问:“哪来这么多碗呀?”
男人说:“我买的,从供销社买回了几百只碗,这一屋子都是碗。”
女人的手在碗堆上摩挲着,责怪道:“你疯了,又不聚媳妇办喜事,买那么多碗干什么?真不会过日子……”
男人捏了一下女人的手,说:“等哪天你眼睛好了,我一只一只地砸碗给你看,我喜欢听这砸碗的声音……”
女人笑笑,眼前似乎闪现出一丝白花花的光来。
楚仁君,安徽寿县人,文化工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文学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小小说月刊》《安徽文学》《新安晚报》《安徽工人日报》等国内报刊,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选载,有部分作品入选年度各类文集并获奖,已发表文学作品200多万字,出版散文随笔作品集《古城时光》《在古城安放灵魂》、历史文化研究专著《典藏寿春》《文润寿春》等著作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