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大宝是王小双哥哥，因为他比王小双早来世上5分钟。人心不足蛇吞象，双子妈妈有时候矫情：“美中不足就是两个光头，要是龙凤胎就更好了！”同事取笑她：“是的，龙凤胎当然好，长大了，女婿过节送的酒，让儿子送给老丈人。”

那时候养两个还真感觉不到比养一个成本高多少。国企最后一批福利分房，他们家四口人享受到了小三室一厅，68平方米。当时，只有处级干部才能有这待遇。

大宝小双长大了，青春标致，一表人才。两人进了同一所省示范高中——春秋市一中。在奋战高考的日子里，汗水熬成汤，脚掌磨成钢，兄弟俩既相互勉励，又竞争合作。特别是遇到不懂的题目，请教同学时，经常学习好的懂装不懂，而他俩之间毫无保留。表面上看是两棵树各自逐光疯长，但土里面的根像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兄弟俩你追我赶，一举考进了一本——省师范大学。

谢师宴这天，来客夸赞“双胞胎是上上签，两个都考上一本，五百年出一对，全中国仅一双。”这样的喜酒，喝在嘴里，醉在心里。没考上大学的孩子家长，鼻血直流，眼泪汤汤。一中童校长很少参加谢师宴，今天他不仅亲临，而且声情并茂地点赞：“大宝小双金榜题名，是个人的骄傲，也是老师的骄傲，又是一中的骄傲，还是我校长的骄傲，更是家长的骄傲！我今天是来感谢家长的，是你们以十八年来的默默奉献，催生了孩子生命之花；是你们艰辛无私的陪伴，诠释了育人与教育！”

班主任专门为童校长和大宝小双的爸爸妈妈拍了一张合影。

校长请父亲说几句，父亲满脸通红，说“我一个车间工人，嘴巴笨，就不讲了。”校长请妈妈说几句，妈妈紧张得直往丈夫身后躲。她今天特意打扮了，脸上搽了粉，映衬出颈子有些黑，梳了丸子头，打理得像道姑。拉拉扯扯好半天，爸爸妈妈硬是没有讲话。父母吃了双倍的苦，操了双倍的心，早生华发，目光老花。大宝小双以跪拜的方式，在台上向父母表达了感恩。他们单腿跪地将近3分钟，宴会大厅鸦雀无声，泪点低的宾客眼睛酸热，当校长把他俩搀扶起来，全场响起了经久鼓掌。

人生第一次喝了酒，大宝脸如猴子屁股，小双脸不变色，但是大汗淋漓，右手刮雨器一样在脸上一抹一甩，汗珠在地上摔八瓣。

妈妈开心地笑，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爸爸每桌敬一杯白酒，每杯都斟得披披的。

二

王大宝毕业后报考公安系统，成为了一名正式交警。他后来说，整整花了三年时间绣花，才适应了闭嘴，说白了，就是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嘴上不说，脸上不露。

公安系统比其他部门矛盾更集中，关系更微妙。王大宝说，考上公务员就好比生儿子是名气，特别是像他这样的普通工人之家，没有含着金钥匙来到这个世界，走上工作岗位没有靠山、贵人。女朋友小茜家，爸爸是工厂的保卫科干事，就是“干事的”，五十岁了见到小他十几岁的、曾经是痞子的科长，老远就点头哈腰，那种谄媚的笑比哭还丑。小茜妈妈是环卫工人，50岁退休时，又提一条烟两瓶酒找经理返聘干临时环卫工，每天板车上吊两只蛇皮袋，捡拾纸壳子、饮料瓶。指望小茜帮衬，那是弗洛伊德说梦，垫块豆腐登高。他用冷淡对付了大学女友小茜，逼着小茜成为了前女友。

三大队郁大队长是王大宝的顶头上司，大宝一直想巴结他。这天郁大带大宝到区文明委参加创建协调会。大宝带了笔记本电脑，记录会议精神。前些天，市长在全市动员大会上说“谁砸我全国文明城市的牌子，我就砸谁的饭碗！”人人皆知，这次创建是在去年创建失败的背景下推进的，全省去年3个城市上报，明察暗访、综合检查、条条框框，到最后另两个城市摘得崇高荣誉，而春秋市上上下下折腾大半年名落孙山，市领导灰头土脸，颈子上的皮肉都松弛了。

回来的路上，郁大一边开车一边问大宝，谈女朋友了没有？

谢谢郁大关心！原来大学谈了一次，毕业劳燕分飞就没有继续了。

你今年多大啦？也老大不小了吧？

25了，郁大身边可有合适的，帮我介绍介绍啊。

你们80后，谈恋爱要人介绍，那不是打人脸吗？

真的，郁大！拜托您放在心上。春秋市有头有脸的人，没有郁大不认识的。

别把厨师帽子给我戴。

郁大还真留心侦查过王大宝。老婆有个表妹，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下，郁大曾经帮表妹介绍过一个同事，支队文书小宋。可是小宋跟表妹在茶楼见过一次面后就没有下文了。郁大发誓再也不过问此事，免得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种事要终身负责制的，多一起不如少一桩。

表妹邱晓霞，论家庭条件，那是没话说的，独生子女，在春秋市农行上班，老爸是农行行长。私家车刚刚兴起，那时还叫“小豹车”，邱晓霞就托人从天津港买回一辆红色甲壳虫，临牌挂了一年多，闺蜜们羡慕嫉妒恨，比外商黑色牌照更牛。新车牌号也是郁大亲自到车管所挑的，KL121，寓意：快乐一二一。24岁本命年生日时，老爸给她打骨折买了一套120平方米的商品房，小区位置、绿化品质、容积率稳排春秋市第一。

但是邱晓霞的长相的确不敢让人恭维，皮肤黝黑，身体粗短，壮实得有点浪费。老爸用前瞻的理念、世俗的眼光，也帮她介绍过农行一位研究生，农村孩子。据了解家庭相当的苦，父亲患病卧床不起，安排办公室主任去巧妙游说。那位小伙子先是感恩戴德，双手合十，顿悟只有自己优秀才能入得成功人士法眼。期盼终成正果！后来是心力交瘁，别别扭扭斗争了一个月，还是辞职去了广发行。

邱行长动员老婆盯紧晓霞的表姐和表姐夫。他们俩活动能力强，巧舌如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表姐迫于无奈，整天花心思飞蛾扑火。表妹看上过许多帅哥，只怪男孩子们找女朋友首先看中的都是颜值。表姐总结反思，暗中降低标准，介绍一位个子矮的老师，大概1米62左右。表妹看了，眼睫毛都要掉了，小嘴撅得山高。“表姐，你当我是嫁不出去啊？”

表姐唉声叹气，也不想跟表妹说真话了，那个小个子老师根本就没看上她。

三

与王大宝不同，王小双报考团市委失利，他消沉迷失了一段时间。他想自己也是堂堂五尺男儿，于是买了一套品牌西装，打上领带，穿上系鞋带的皮鞋，头发喷上薄薄的摩丝，到市人才中心看招聘。

威海一家海景房公司招销售员，王小双有女同学应聘了。他去看过同学散发传单，吸引市民参加她们在酒店召开的推介会，然后乘大巴去乳山市银滩现场看房。顾客吃住行的费用都是房地产公司承担，销售员一对一服务。报名的市民，象征性交200元，但是也发200元干海鲜，鸡毛换糖等于不要钱。南有海口，北有乳山，海景房的卖点是大海资源、新鲜空气、健康概念、退休养老以及长期投资。售楼员跟大巴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的吃苦耐劳，需要的忽悠技巧，心理学对“激发顾客冲动决策成为业主”的掌控，都是大智慧！

王小双思前想后去了上海，找到一家进口电梯代理公司当销售。半年时间，跑遍了省市县镇，正赶上大跃进式房地产开发，许多城市的本地人，都不认得路了。意向性客户洽谈了不少，但是实际招投标一笔生意也没做成。

深夜，小双在潮湿的出租房地下室，泡方便面，就着花生米，半瓶二锅头，把自己撂倒了。半夜醒来，口干舌燥猛喝自来水。烟瘾发作，可口袋里不足百元，明天还要出差。如此落难之人，自行车还被偷了……他上下牙齿打架，忍住不去小店买香烟，因为用力失控，下嘴唇全是牙印，鲜血如蚯蚓蠕动。

烟瘾把他的鼻涕引流出来，他可怜兮兮地去敲一家小店门想买包烟。也许是担心小痞子，店主大发雷霆：“大冬天深更半夜，发什么神经啊？不卖！”

小双被骂，有失尊严，漫无目的到处乱逛。怒火中烧，难以熄灭。抓在手中的打火机，连续把停在路边的小汽车划伤了六七辆，直到看见摄像头才一个激灵吓醒了。

情急之下，他在垃圾箱上烟缸里找到一根半截烟头，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第二口便吸到了烟蒂。这时他才惊诧老泪纵横，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一个男人如此落魄，还有权利和义务活在世上吗？

他一拳打在铁质垃圾桶的边缘，顿时右拳血肉模糊……

过年王小双留在上海没有回家，打电话给大宝：“哥，给我卡上打1000元。你跟爸妈说我过年值班，每天发三倍工资。”大宝向他银行卡打了2000元，叮嘱他别太苦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王小双与一名同事除夕晚上一起在酒店吃了年夜饭。初一两人参加了半程马拉松长跑。初二上午每个人买50元福彩双色球，王小双中了5元，同事运气大爆发中了20元。中午在店里烧火锅，喝了一瓶白酒，抽了一包牡丹烟。

又坚持了半年多。

王小双决定向他哥哥学习，考公务员。考公务员的书占据了他行李箱的一半，一有空就看，结合时事写申论。

哥哥打电话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小双没有心情，冷淡地说，算了，不想听。

哥哥一时尴尬，无言以对。停顿一分多钟，说：“呵呵！今年我们交警支队招协警，名额为20名。”

算了！你在那里当交警，我当协警，你在体制内我在体制外，你是公家人，我是临时工，捧着鼓让别人打。

哥哥说，实际上干协警，也还马马虎虎。比在春秋市小私企干，还要好点。先干着，以后有机会再考公务员呗。

过去的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好比如今的体制内与体制外身份。

第二天，哥哥发短信问小双：“考吧！大专以上可以报名，听政工科说好几百人报了，本科生也有40多呢。”

小双昨晚也想了一通宵，从虚荣心来说，真不想报，但是想想在上海没有一天开心。上海一张床春秋市一套房！这里的水泥森林永远是我的海市蜃楼。方向不对，走得越快离目标越远。

王小双乘K字头火车回到春秋市。妈妈坐三轮车一路颠簸，去圩里买回一只老鸭，炖鸭汤，煮米面，小双吃了两只鸭腿、满满一钵子米面。看着小双每吃一口，母亲心里就幸福一下。那粗瓷钵子，那纯纯的浓汤，妈妈那爱怜的目光，让小双心头无比悲壮，眼里的热泪策马奔腾。

哥哥帮他递交材料报了名。小双一举以笔试、面试、综合得分三个第一的成绩被录取了。报到第二天就开始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军训，武的有擒拿格斗，文的有道路交通、市情概况以及法律法规等。

四

交警支队出台“学习年”计划，安排系列培训、自学、考试、竞赛等，目的是重点带动，提升全员法律水平。

试卷竞赛，人人参加，没达到75分的，回炉再学；成绩突出的，给予重奖。王大宝王小双分别获得交警第一名和协警第一名，一下子在全支队成为红人。脸，是挣来的，不是给的。

市公安局长说交警支队在执法前先学法，值得全体公安干警效法。于是下半年在全系统开展了一次既有通用法律、又有专用法规的大奖赛。王大宝王小双和一位女干警余丽莉三人组成交警支队代表队，做足了功课。比赛当天，特别是抢答题和风险题，很多处罚、量刑的数据，连小数点都回答得如数家珍，一举折桂。

王小双被分配到一大队。一大队离市区远，主要负责管理城乡结合部及郊区，有资源禀赋的协警都争相不去。

大宝跟小双谈了一些为人处事的技巧和禁忌。上班第一天，王小双提早半个小时就到了大队。九点一刻，张大队长姗姗来迟。王小双老远地就喊：“张大！我来报到了！从今往后还望张大多多关照。”说着就递香烟给张大，张大不冷不热，也没回应。小双赶紧掏出打火机点火，张大轻蔑地挡了回去。

跟着张大走进办公室，王小双抢着泡茶。张大先看了两份文件，签了字，才懒洋洋地对小双说话：“大才子啊，一大队苦哎，你来这里委屈吧。”

王小双心头一紧。他怯怯地望着张大的黑眼袋，不知道深浅，两只手没地方安放。难怪说没有强大的内心，别淌公安这潭浑水。难怪说门难进事难办脸难看。

张大，您放心！我不怕吃苦。

我们又不是挖坑修路，不怕吃苦没用。

小双心里想，您说一大队苦，所以我说不怕吃苦，理解错了？算了，还是别多嘴吧。上帝造人，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一张嘴，一定是有寓意的，要多看多听多嗅少说。

张大刚喝了一口水，杯子基本还是满的，王小双上前拿起水瓶，又添了一丁点。这时，张大的手机响了，他边接电话边走出门，好像有事一样直接开着警车走了。王小双留在张大办公室，不知道是在里面等呢，还是要把办公室门带上到外面等……

王小双做内勤。主要在“勤”字上做文章，嘴勤，鼻子底下有条路，加上“甜”，懂得赞美；手勤，不断地为大队长、副大队长点烟、倒水、洗茶杯、抹桌子、倒烟缸、绿植浇水；腿勤，大事小事，自己的、同事的、大队长的，需要跑腿的，包括他们指着兔子让他撵的恶作剧，他都哑巴吃黄连忍着。

哥哥跟他说，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嘴巴要紧。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张大给了小双一把他办公室的钥匙。张大为了考验王小双手脚是否干净，也使了点小手腕，他抽屉里经常甩些不成条的散烟，有时候七八包，有时候十来包，乱糟糟的，实际上他每次都数了。王小双虽然烟瘾不小，从来没有顺手牵羊。还有张大的笔记本，那里面是秘密所在，一般他都是锁在中间抽屉的，有时候他故意不锁，但是笔记本放的时候，紧贴着一条水曲柳纹路，只要偷看了，放回的时候就会被发现。王小双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两个月后，市局安排了一个女孩来一大队工作，也是协警岗位，听说来头不小。张大安排她搞内勤，王小双上路巡逻。

王小双善于动脑筋，工作干得有声有色。身边老交警时间干长了，都是老油条，身子一天重似一天，春困秋乏夏打盹。能在办公室坐着不愿意到岗亭，能在岗亭歇着不愿意上路，上了路都想方设法躲在树荫下。还有那些老交警，用电脑真叫受洋罪，好比举办自行车慢赛。

王小双则八脚猫一样多动。大多数时候他跟着程警官，有时候也跟着大队长执行突击任务。即使不是高峰期，王小双都接地气，站在十字中心的指挥台上，做着标准的动作，一抬手一投足，转身、立正、稍息，充满了庄严。机动车红灯停、绿灯行，井然有序，针对电瓶车自行车，王小双走的勤快点，离骑车人距离更近点，他们就更加守规矩，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对于“中国式过马路”，哨子多吹一次，行人的脚就少一次犯法。

王小双仔细分析，高峰期执勤，因为腿跑得勤，手动的多，哨子吹的密，整个十字路口就畅通无阻，人车路各有章法。他心里舒服，有淡淡的成就感。而其他交警总是节约体力，站在原地不动、少动、不想动，小的违规行为就多些。只要一个人、一辆电瓶车、一辆汽车闯红灯，就会在路中间卡顿，从而导致四面八方的车不规则地刹车，要不继续闯红灯，要不停在马路中间，引起拥堵，埋怨声喇叭声声声刺耳。这时他的同事就火冒三丈，对着行人、驾驶员破口大骂。不是交警脾气爆，因为他每天遇到的情况是那么雷同；不是教练毒舌，因为学员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细节上出错。“我严厉，是因为担心我的温柔会害了你！”  

王小双天天在太阳底下晒，脸膛不再苍白，有些红润，逐渐泛起古铜色，进而黑黝黝的，男人味更足了。他希望自己身上充满刚劲，黑一点更增加了威严。

下雨天，他穿上雨衣，站在十字路口忙碌。越是雨大，十字路口更不能缺少现场指挥。有时眉毛上挂着水珠，绿灯只剩几秒的时候，他来不及抹去雨水，快速举起右手，掌心朝前，作出停止通行的动作。每回红绿灯不亮，王小双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耳听八方，眼观四路，指挥若定。稍有不慎就会堵车，一旦堵起来，会越赌越严重，影响整条路的通畅，造成某一区域的拥堵，乃至城市的躁动，就会骂声四起。接到110指挥中心的电话，交通广播电台也在预警并提醒加快疏导。王小双开始嗓子发哑，但是没有时间到岗亭去喝水。为了少上厕所，强忍着不喝水。十字路口尾气浓度大，鼻子里面也奇痒。

王小双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文明创建”大会战，交警系统共开出28000份罚单。只有严管重罚，才能杀鸡震猴，也只有当当事人办完事后，车窗上贴了红色罚单，或者车子被拖车拉走了，下一次就会长记性。不仅心疼钱，还耽误时间。这次活动中，王小双跟着程警官两人就开出了罚单3250张，遥遥领先于第二名。

张大开玩笑地说，感谢你俩为财政作出的贡献！

程警官说：张大，我们一大队有提成，俺俩可有奖励？

王小双跟着搅和，至少，张大得请我们撮一顿吧。

张大说：你们当时顺便找一个违章的，不罚款，司机还不请你们吃饭？

王小双开玩笑说：“即使不请我，也得请程警官吧。我们这次之所以成果辉煌，得益于程警官领导有方。他点拨我，要想通过罚款达到辅助交通管理的话，就要辛苦我们的腿。定点盘查逮不了多少人，得与定点蹲守相结合，蹲守时要躲在暗处静如处子，一旦发现情况动若脱兔冲上去。更要流动巡查，而且罚款一定要干净利落，就是发现了立即拍照，立即开罚单，稍微犹豫一下，司机就会马上就找人说情。这一招果然厉害，当然也得罪了不少人。好多人说下不为例，胡搅蛮缠哀求手下留情，女司机以胸脯贴紧警察胳膊，说认识局长、支队长，也有不少说认识您，马上报出您手机号。但我们单子开过了。”

张大说，完了！我以后没酒喝了，你们得管。

程警官说，好！就今晚。我们等会路上抓一个，先不开罚单，等他找熟人晚上请我吃饭。

说来也巧，下午刚上班，就抓到一辆校车严重超员，司机慢条斯理地说他不是老板。不到一分钟幼儿园校长就打电话给张大。

张大跟这个连锁幼儿园校长当然是酒肉朋友。张大答应了校长晚上的安排。喝酒前，张大严肃认真地把校长狠狠地剋了一顿，骂他糊涂蛋，顶风作案。“从今天开始，要绝对杜绝超员，这真不是开玩笑的事，一旦出事，你肯定逮捕，我这个大队长也会连坐，踢出公务员队伍。”校长连忙单独分别与程警官和王小双每人炸了一个罍子。边炸边说，真这么严重啊？

程警官说，近期校车超员就是高压线。

校长脸上十分惊讶，看样子这回是动真格的了，心里想完了，赶快再买辆校车吧，今年等于白干了。

王小双说：“犯错误也讲运气。如今校车超载就是红线。你不知道这两年学校是多事之秋吗？”

张大安排王小双跟进这件事。“小王，这件事你负责督促。明天开始，早晨上学、下午放学负责幼儿园门口交通管制，盯住校长！”

王小双义不容辞，每天对幼儿园门口交通严防死守，在200米外设置反光锥桶，要求校长在门口马路增加大理石球作为隔离墩。检查校车载客人数，跟司机谈话提醒，晓之以理，动之以吓。王小双还应校长之邀，在幼儿园开放日，为家长们举办了交通安全辅导课。

王小双的课讲得生动有趣，不像同事们准备不充分，带一张嘴，想哪讲哪。王小双制作了春秋市交通事故PPT，惨烈的现场，教育的效果大不一样。因此后来王小双经常代表交警支队，选择9月1日开学的第一天，深入全市中小学送上一堂“交通安全课”。有时上午跑两个学校，下午跑两个学校。

五

话说王大宝，一举考上公务员本该知足常乐，但是他眼睛盯着局领导，盯着支队长大队长。人比人气死人，时间长了，他已经离不开眼镜了，那种镶嵌在他心底的有色眼镜。有一天，王大宝巡逻的时候，有个搞装潢的农民工骑摩托车驶过，王大宝发现没有牌照，紧追上去把他逼停，敬了个礼，“请出示驾驶者、行车证。”中年农民工吭气结巴，“对不起，摩托车不是我的，我刚才接到电话，老婆在家被开水烫了，我用的工友摩托车，急着送她去医院。”“编啊，编吧，我可是老狐狸。”“对不起，我老婆在家急得不行，警官行行好吧。”“你老婆要是真的被开水烫了，那你赶快交200块钱，就不追究你无证驾驶了。”“对不起，我身上就带了二十块钱。”“别啰嗦，那我就扣车了。人无证、车无证，你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农民哭的笑脸都有了，赌咒说：“我要是口袋里有200元，我就是你孙子。”说着就把裤子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我也不扣车、不追究你无证驾驶了。你赶快回工友那里借100元，看你老婆被水烫了挺可怜的。”“我给您磕个头，行吧？”“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还是扣车吧。”中年汉子万般无奈，骑车回头找工友借了100元交给王大宝，心里骂道：“老子也不要票了，狗日的回家买药吃吧。”

第二天，王大宝与四名交警一起执行渣土车专项整治。一上午开了20多张罚单，这个罚单可是2000元一张的，扣6分，还得停运三天，损失简直让驾驶员胃穿孔。有一个司机是其中一名交警的亲戚，真正的亲戚，不是理论上的。老生常谈，说中午请交警们吃饭，也就没开罚单了。中午在一家土菜馆，他家的杀猪汤、野兔肉名声在外，无辣不欢，的确好吃，征服了大家的味蕾。开始交警们顾忌禁酒令，后来忍不住说搞点啤酒吧，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又改成了白酒。王大宝因为吃头孢，死活没敢喝。那四人啤酒之外干了两瓶白酒，脸紫得像山芋，双眸像兔子眼睛，下午安排王大宝到路上执勤，他们到茶楼脱了警服打麻将。王大宝提醒司机：“他们下午打牌，你每人发两包香烟吧。”司机跑到楼下小店买了一条软中华。

上午听到风声，渣土车基本上歇工了。即使有，也装的不超标，而且车厢外面冲洗干净，上面盖了塑料布。好不容易抓着一辆超载又超速的，王大宝不轻易放过，顾左右而言他，拿出文件要重罚！司机是个剃光头的小子，非常机灵，刚从驾驶室下来，就往王大宝口袋里塞了200块钱、两包烟。

光头小子套近乎说晚上请他吃饭。王大宝高兴但是装着秉公执法的势子。光头小子说：“晚上，请警官到农家乐吃饭，我朋友开的，先钓鱼，然后喝本老鸡汤，吃野生甲鱼。如果拿不是野生的糊弄，祖宗八代死光光。”王大宝这才手软下来，平易近人地了解土老母鸡哪里养的，野生甲鱼哪里搞的。光头说：“我把土倒好，马上就带警官去乡下看，骗人是孙子。”

王大宝说：“好！算你碰见菩萨了！但是我们还有四名警官在有事，吃饭他们不去了，晚上我给他们每人带一只老母鸡、一只甲鱼回来。”光头心里盘算，那要多少钱啊？农村人现在笨鸡根本不卖，留着过年孩子们打工回来吃。但是光头聪明，下血本买吧，以后也与王警官交个朋友。开大货车的，不认识交警，等于无证驾驶呀。“王警官，可方便留一下您的手机号？说不定往后，有困难找领导哦。”王大宝狐疑了一下，就报给他了。

晚上八点多，王大宝开开心心回到城里。他把车开到家门口，拎了4只老鸡4只甲鱼上去孝敬爸妈了。妈妈说：“这么多，怎么吃的了？”“明天到菜市场请人杀好，放冰箱里慢慢吃。”王小双喊他坐坐，聊聊工作上的事。王大宝说：“车上还有一只鸡一只甲鱼，我给大队长送去。”

王大宝到郁大家门口，给他打手机。郁大很激动：“我正要找你呢！难怪我刚才耳朵烫，以为有人骂我，原来心有灵犀啊。”

六

郁大把鸡和老鳖送上楼就下来了，说一个老总请唱歌，一起去吼一嗓子。王大宝喜出望外。

喝红酒的时候，王大宝说：郁大，拜托您的事，还请放在心上啊。

拜托我的事，什么事啊？

上次您带我到区里开会，跟您说的。

“哦！关于在全市推行‘无计分、有奖励’活动吧。这个建议很好！已经跟支队长汇报过了，支队长安排以宣传科牵头，相关部门配合，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春秋市驾驶员无计分有奖励活动’，凡是全年无违章无扣分的驾驶员都可以参加，电视、广播、日报、广告公司全面参与，听说中石化中石油，还有房地产公司都抢着赞助。一等奖随机抽奖产生，奖金1万元汽油票！二等奖三等奖总共99名。”

不是这个，郁大！

不是？那什么事啊？

请您帮我介绍女朋友啊。您认识的都是高端人士，我们认识的都是基层叮当响的屌丝。

哦，郁大勉为其难地说，我还真认识一个好姑娘，要不我帮你问问看。

王大宝恨不得变成哈士奇：“郁大！来！我敬您一杯！”

次日刚到办公室，郁大就带着王大宝出去办事。老婆把邱晓霞家的钥匙给了他，郁大说准备买房，让王大宝帮着参谋参谋。郁大带着王大宝进入邱晓霞的房子，楼王的位子，楼与楼之间开阔辽远，银杏、桂花、香樟、枇杷、合欢花、探春花密布，马蹄金绿色草坪掩盖了每一寸裸土，总共18层的第15楼，一户一梯，三居室中间户，两个房间朝南。王大宝羡慕嫉妒恨，郁大老房子已经无比宽敞，真他妈烧钱。这个小区是全市第一个“恒温、恒湿、恒氧”建筑小区，地面禁停，小车电瓶车自行车一律进入地下车库，不是业主进入得身份证登记，房价是周边的两倍。肺活量小的人，进来等于进入了森林氧吧。

郁大问，怎么样？

王大宝忙说，我为有您这样眼光敏锐的领导骄傲！

郁大拍拍大宝的肩膀，诡异地笑道，这个就是你的豪宅啦。不过你得自己装修，否则男人以后在家没地位！

别开玩笑吧。我会像范进中举那样疯的。

郁大说了邱晓霞的状况，人家可是正规财经专科的大专生，后来又上了电大本科，学历是国家认可的。又带他从邱晓霞上班的农行直属营业部门口过，指着那辆红色甲壳虫：“那辆车就是邱晓霞的！”

王大宝说，目前春秋市私家车也不多，甲壳虫寥寥无几，我平时在路上见过的。原来你小姨子的啊。

我老婆亲表妹。

王大宝身体像安装了八缸引擎，血压涌顶，晕晕乎乎，欲仙欲飘。

郁大说：嘿，到啦！下车啦！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见个面。

哦，好的！好的，哦！

晚上在一家非常小资的茉莉餐厅见面。根据匠心设计，郁大和王大宝先到。夫人下午带邱晓霞精心打理了一番。晓霞平时上班都是职业装，头发按规定用发网套起来的，回家也是这样。妈妈天天逼她打扮，晓霞一根筋我行我素。表姐说不行，必须听我的，花500元到美发店焗油，焗成浅浅的栗壳色，披在肩上，脸上化了淡妆，耳后根、腋下喷了淡淡的香奈儿，穿着白色高跟鞋，衣服是“例外”，包包是LV，电影票她也帮晓霞买了两张。

今天的晓霞是表姐的得意之作。有什么办法呢？晓霞平时不会捯饬自己，家里橱柜琳琅满目，资源丰沛，并不永远缺少一件。表姐已经考察过王大宝，无论个头身材气质面相都是人尖，白领骨干精英，简称白骨精。

郁大跟王大宝打预防针：邱晓霞不特别漂亮，但是还是有点漂亮的，越看越耐看！

表姐、晓霞进包厢时，郁大专心致志地盯着王大宝的表情，还是捕捉到了惊诧。

大宝第一时间在心里嘀咕，算了，怎么带出去啊！怎么见父母！同事同学不当笑话传播万里！

大宝努力让自己心静如水，将情绪调整到静音状态！郁大夫人多边关系兼顾，一边劝酒，一边用公筷为大宝晓霞夹菜。王大宝冒天下之大不违，也不敬酒。表姐拿着邱晓霞的手机：“大宝，相互留个QQ吧，有空多多联系！”

四个人喝了一瓶酒，平均喝的。表姐要开第二瓶，郁大说：“等会大宝、晓霞出去转转，就喝这么多吧。”主食上来，表姐本想让王大宝给晓霞盛饭，话到嘴边，风吹墙头草，改说：“晓霞，你也不主动点，给大宝盛饭吧。”邱晓霞给王大宝盛饭，拉了好半天。

表姐说：“你们慢慢吃！边吃边聊，时间还早，吃过饭你们去看场大片。我和老郁就先走了，单买过了。”两人酒驾回家，路上夫人自言自语：“我看有点悬！”

留下来两个人气氛很尴尬。王大宝本来话不多，邱晓霞也笨嘴笨舌。两人散步去看电影。邱晓霞问了不少正确的废话。王小双只反问了一句：“你多大？”邱晓霞说：“我姐夫没跟你说吗？”“没呢。我也没问过！”“我比你大两岁多，三岁不到。我喜欢比我小一点的。”

看电影时是情侣座，王大宝气得肝疼。这么丑，脑袋有点木头疙瘩，还比我大三岁！不可能就范。他找借口上厕所，在放映厅外面接连抽半包香烟，烟感器叫了起来，保安来把他赶了进去。晚上打车把她送到家门口，邱晓霞说：“本周是大礼拜，我都不上班，有时间就给我打电话吧。”

周一上班时，王大宝无精打采，双眼浑浊。他不愿意提及那事，郁大也没有提及。这是最好的结果，男人肚里能撑船。嘴里能说出的话叫内容，嘴里说不出来的话叫内涵。

不仅这几天没问，就是周五的时候，交警支队组织每个大队2人，总共12人去深圳参观全国交通器材博览会，来回总共8天都没有谈及此事。王大宝工作三四年了，除了到省城学习，还没出过差，出省是第一次，坐飞机是第一次。深圳珠海广州香港澳门转了一圈。同事都垂涎三尺，说必须带好吃的。

王大宝内心感谢郁大，在道上混，不跟大队长搞好关系就等于盲人。也许就是郁大使坏，因为邱晓霞的事逼我投降。但是那是终身大事，我总不能牺牲一生换取一时。但愿郁大大人有大量，一码归一码。

回程时，在飞机上睡觉，王大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邱晓霞天天问表姐王大宝什么态度啊？表姐就发短信给郁大。郁大回你不能让邱晓霞给王大宝发短信吗？表姐打电话给晓霞：“你给王大宝发短信吧。正好他出差，你关心关心，不是很好吗？你喜欢他，就可以脸皮厚如城墙、心肝黑如煤炭。”“我发短信，他不回怎么办啊？”“不回，也不要紧，你就让他在香港给你带一套免税化妆品。”王大宝很生气，叫道：“无耻！绑架我吗？绝对没门！”“绝对没门！”王大宝叫出了声，把隔壁乘客吓了一跳。那人碰碰他胳膊：“说梦话呢。醒醒吧，飞机就要落地了。”王大宝难为情地笑笑。然而他打开手机时，短信一条条冒出来，都是邱晓霞的问候关心叮嘱，还有“麻烦你，在免税店，帮我带一套法国化妆品吧，记得是‘兰蔻’呵，别买错了。”

王大宝摸摸头，肿了一圈。

七

从机场回春秋市的路上，王大宝说：“不好意思，邱晓霞让我带一套化妆品，可是手机不是关机吗，下飞机时才收到短信。”郁大说：“没关系，我正好买了一套，巧了，没跟老婆说，你运气好。”“贵人相助！”“不过不知道牌子可对？”“兰蔻。”“日他奶奶个锤子，兰蔻？！”

王大宝发短信给邱晓霞：“化妆品让郁大带回家，到时你表姐带给你。”不管多么马虎的人，进入恋爱就会变得精致，邱晓霞温温柔柔、精雕细琢回曰：“我请你吃饭，就要你亲自给我。”王大宝像铁匠淬火，红彤彤的热铁插入冷水，回答：“不了，出差这么多天，回来好多事情！”

晓霞向表姐告状，又没戏了。表姐叹息好事不能做，套上箍了，上贼船了。表姐带着表妹给郁大王大宝接风洗尘，热热闹闹地吃“海底捞”。

吃到半当中，郁大说：“哎，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外国好山好水好寂寞，家乡好脏好乱好舒服。”大宝说：“您在外面跑得多，无所谓；对于我来说，世界这么大，长见识了。”表姐说：“还给晓霞买礼物啦？赶快拿出来，当面送给她呀。”王大宝扭扭捏捏递给了邱晓霞，郁大和夫人突然鼓掌，氛围就变得暧昧了,晓霞把礼盒抱在怀里，脸颊泛红，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喝酒结束，王大宝送邱晓霞回家。“上去坐一会吧！”“不了！”

王大宝这一走，半个月杳无音讯。邱晓霞给王大宝发短信，他都没有回。

王大宝有天经过邱晓霞买的房子坐落的小区门口，下意识地踩了摩托车刹车。他的确十分向往这里的房子，而且现在只要他愿意，他就有可能拥有。绕了小区一周，心里充满凄凉和斗争。如果放弃，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当成这里的业主了。他和弟弟，要买两套房，即使80平的，把父母骨头吃干榨净也交不了首付……

他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鬼使神差来到了邱晓霞上班的农行门口，红色甲壳虫就停在广场上。走近营业部，往里面探班，没在柜台里看见邱晓霞。邱晓霞已经不坐柜台，调到房贷科当主管了，在二楼办公。邱晓霞本来想发短信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大宝。

郁大也毫无办法。想听之任之了。早晨晨会之后，他看见王大宝不自然地离开，恨铁不成钢，结了婚，丑与美都是浮云。没办法，这就是代沟。老婆这时打他手机说，“晓霞打电话给我，说王大宝不想谈就算了。她以后再也不相亲了，打算就一个人过了。好像有点抑郁了！”

每有大事，必有静气。郁大挂上电话，闭眼沉思，右手托着额头良久。他决定再努力一次，开车来到王大宝执勤的岗亭，开诚布公地说：“根据工作需要，我想调你到过境公路干中队长！毕竟你上班快四年了，也是本科生，在三大队做出过有目共睹的成绩。”王大宝结结巴巴说：“郁大！谢谢您大恩大德！”“你回去考虑考虑吧。想好了，就跟我说，我找支队长汇报。如果不想去，我就此打住。当然去了，会很辛苦！过境公路是全市交通脸面，脏乱差还比较严重，死亡、重伤事故发生过多起！希望年轻人初生牛犊，好好地整顿！交通秩序就是要反复抓抓反复，重点抓抓重点，日常抓抓日常。”

晚上，王大宝彻夜未眠，辗转反侧。他想明白了，郁大的手段是毒的，既公又私。他深夜十二点的时候，给邱晓霞发了短信：“晓霞，不好意思，最近忙，没有回短信，现在清闲了，明晚我请你小聚呵。”发完短信，王大宝流下了最后一滴鳄鱼泪，四仰八叉地重重倒在床上。邱晓霞一秒钟回复：“好！”立即又给表姐发短信：“好表姐！大宝明晚约我啦。”

郁大的好心就是压死王大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升任中队长，就是仕途的开始，虽然是股级干部，但是支队长公安局长都干过中队长，中队长也能管八九个人十几条枪，而且过境公路中队是个肥差，小轿车、大货车、大巴、危险品车、外地车云集。当上中队长，除了执行特殊任务，王大宝就不必每天站在十字路口吃灰、吸毒了，不用日晒雨淋、顶风扛雪了……

第二天一早，王大宝就到办公室找到郁大，把门轻轻带上，深深地鞠了一躬，表决心自己想好了。

八

王大宝当上中队长之后，从幕后走向幕前，从台下的木椅子坐上了主席台的皮椅子。工作上，施行了史上最严管制措施和处罚力度，而且与团市委、与街道联手，大张旗鼓地招募志愿者和文明劝导员上路，每个十字路口都有4人辅助管理交通，每一处红绿灯附近都有人举着小红旗引导行人，过境公路交通状况立竿见影。他首创了被抓闯红灯的行人要体验半小时举着小旗规劝别人文明过马路。系列举措，不仅使得交通秩序良好，而且彰显市民素质，就连道路两侧的绿化带也特别干净，没有纸屑、塑料袋、积尘，洒水车每天早晚洒两遍。

与此同时，王大宝的个人地位，芝麻开花节节高，经常有单位、驾驶员请吃饭，他九品芝麻官尽管低调凡尔赛，不愿意坐在一席位子，但是人家死拉硬拽必须坐在主桌的C位。

有时候人家请吃饭，关系不外时，他把弟弟小双也带着。小双尽管工作干得也不错，一大队张大很器重他，但毕竟是协警。早期他还充满干劲，三年下来，心态变坏完了。心态不好，等于自判牢狱之灾！想想自己也一样，曾经一度是现代祥林嫂。就今天周五晚上而言，大家一起喝酒打牌。警察双休，协警单休，王大宝可以疯到凌晨，明早睡到自然醒，下午邱晓霞逛街，他在商场“老公寄存处”上网，晚上吃小龙虾。而王小双早早地就要打道回府，明儿要上早班，他怎么能有好心情呢。昨天发降温费，交警2000元，辅警200元，哭都没有眼泪。

哥哥有时跟弟弟聊天，劝他要想得开，天地为炉，谁不是在苦苦煎熬，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总有一些人比你承受更多的痛苦。猫喜欢吃鱼，却不能下水；鱼喜欢吃蚯蚓，却不能上岸。“我不比你苦吗？叫你跟邱晓霞谈恋爱，你可干？我也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弟弟眉头紧锁，不想听。

星期一，大队又接到市民送来的锦旗。原来昨天下午3时，110接到报警求助，一辆小车在高速路口，被一辆大货车撞翻，车上载有一名断指小孩，急需赶往医院救治，协警王小双立刻来到现场，与急救中心取得联系，并亲自驾车闪着警灯赶赴医院，到医院时抱着孩子冲进急救室。重接十分成功！当事人家属送来锦旗，激动的说道：“感谢王警官为孩子争取了时间，我们真是遇到好人了，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张大在开会时，公开号召一大队的警官：“要向王小双学习！他作为协警，理论知识不比交警懂得少，工作能力也不比交警差。一肚子法律法规，成了法律咨询的‘百事通’。他一个人就获得了市民赠送的两面锦旗。同志们，我承认锦旗基本是导演出来的，但是这两面可是真的。”

王小双被表扬得面红耳赤，就诙谐地幽上一默：“张大，既然您觉得我干得不错，那可能打报告给支队，在协警中每年不要只搞末位淘汰，也要搞首位晋升，给予一名转正指标呢？”

张大义正词严：“小老子哎！这个我说话等于放屁。除非你家哥哥好好干，以后干到公安厅长，修改顶层设计。”

“好人没好报！见义勇为的人，流汗流血又流泪啊。”

说归说，做归做。年底，公安局表彰“春秋市十大老黄牛式好民警”，王大宝王小双经过层层推荐、遴选公示，双双中榜。年会上举行表彰，规格非常高，市委书记亲临会场作重要讲话并颁奖，受表彰的民警家属也应邀参会。

各大媒体纷纷报道先进事迹，《春秋日报》重点宣传王大宝王小双兄弟，特别安排市委书记与双子的父母在一起合影留念，市委书记与他们夫妻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全市270万人民，感谢你们培养了这么好的双胞胎！”

支队专门从机关、各大队、车管所、110指挥中心等抽出10人成立“国庆特别行动大队”，切实加强国庆节交通管理，遏制道路安全事故的发生，营造和谐氛围。

王小双被抽调参加。特别行动大队加强巡逻，跑遍春秋市的大街小巷。国庆节当天晚上，春秋市放烟花，省领导、市五大班子领导出席仪式，交通管理任务异常繁重。

在通往市府广场的黄河路上，行动大队的干警正在执法，一名小伙子开着B字头宾利豪车，副驾驶坐着一位时髦女郎，没有通行证硬要进入市府广场。特别行动大队干警坚决予以制止，小伙子年轻气盛，叫嚣：“老子有贵宾券，为什么不准进？”“有入场券，你可以进入主会场，但是没有车辆通行证，不准开车进入。”

土豪觉得没面子，当场跟支队装备科陈副科长干起来了。陈科长是部队转业的特种兵，平时非常稳重，为人也比较谦和，但是小伙子上来就是一拳打向陈科长头部，陈科长飞速躲过，略施功夫，小伙子就满脸鼻血，应声倒地，嗷嗷直叫。女郎是富二代新泡的妞。时尚女孩吓得浑身颤抖，下得车来，揪住王小双不放，一边用手机拍摄主子被打得鼻青眼肿的血葫芦。陈科长、王小双控制情绪，温柔说话，当时就表示了道歉，主要考虑烟火晚会即将开始，不宜出乱子，说带人到医院看。

立即打电话，瞬间来了十几个“公鸡头子”，围住交警对峙。这些小子，有时下人一条胳膊，在看守所问他跟伤者有什么仇？答曰：“我不认识他，我是替朋友下的。”就这么简单，打输了住院，打赢了坐牢。此刻，如果不是面对警察，一场斗殴肯定不可避免。

时髦女郎叫嚣：“警察打人，把视频发到网上去！”说时迟那时快，视频发出去了。当天晚上12点，全国的网民跟帖7万多条，纷纷指责春秋市交警野蛮执法，要求严惩不怠。12345市长值班电话、110指挥中心接到投诉电话，省公安厅信息中心要求立即采取措施，启动应急预案，做好危机公关。

陈科长知道闯了大祸。王小双主动承担责任，就跟特别行动大队在场的同事说：“正好当事人分不清楚是谁，那个女的咬定是我。大家就说是我误伤，统一口径呵。”

交警支队长命令特别大队全体成员凌晨一点钟赶到市公安局会议室，并与市委宣传部外宣办取得联系，以便尽快举办新闻发布会。

大家到齐之后，公安局长恼火万丈，脸色铁青，破口大骂，把玻璃杯子砸向墙角，碎片四处飞散。特别行动大队大队长汇报了简要情况，并作了表态，他自己负有主要领导责任。

支队长提出了一个处理意见，得到公安局长的同意后，就安排支队办公室主任通知各方。他明早8点整，与市外宣办主任一起召开简短新闻发布会，邀请省直驻春秋市各新闻媒体、市各大新闻媒体以及网络办记者参会。办公室主任及时拟草了一份新闻通稿，简要介绍了事情经过。针对网上片面起哄和炒作，阐明了事件经过，重点传达春秋市公安局处理意见：对特别行动大队长于卫东行政记大过处分，全局通报；对协警王小双予以辞退。

八点钟新闻发布会之后，全媒体快速反应，还上了澎湃新闻“头条”。

网上又激起一波热炒。痛批“出了问题表决心比谁都快！”“又一个临时工成为替罪羊！”“用工单位要负连带责任。”“协警就是逃避追责的挡箭牌？”“编外人员为何屡成免责托词？”

公安局长就此事专门向省厅作了汇报，并及时补报文字材料，强调说打人协警已经辞退。市公安局专门找到了驾驶员土豪父亲，他是春秋市做海鲜的大老板，也是市政协常委，其父亲负荆请罪，口吐莲花，真诚道歉，把犬子臭骂一顿，要求他把网上能下下来的照片都下了。

一个星期之后，网上舆论减少。但是“春秋市交警打人”的负面影响也许永远不能抹净，就像粘起来的古董有瑕疵。而且有专业网络闲人，专门收集了全国“临时工”“聘用人员”背黑锅大全，有河南高速的交警、苏州的交警、唐山协警、延安城管……

王小双呆呆地在家睡觉，开始以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给陈科长、给于大队长解了套，为交警支队作出了牺牲，赢得了同事的尊敬，为春秋市解围了舆情。但是睡了一个星期，他的心情受不了了，悔之晚也。

九

王小双在家呆着，他把问题独自扛下来。连哥哥问他事情原由，他都闭口没说实情，说就是拳头碰到了那小子鼻子。

装备科陈副科长事发当天后半夜请王小双在一个小酒馆喝酒，满含热泪拜为兄弟：“小双，你帮我顶包了！今生今世我不敢忘记！”王小双说：“实际上，我当时就觉得那个小子欠揍！加上那个女的认为是我打的，所以我才顺水推舟担当了下来。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科长在ATM机取了2万元现金，交给王小双。王小双说：“你那是打我脸，如果这是支队给的，我会收下的。但是你私人的，打死我不要。”陈科长说：“你先拿着急用。如果你不要，那我给你磕头！”说着他要给王小双磕头。王小双骂道：“你他妈是当过兵的，男人膝下有黄金，不知道吗？”

蒙头大睡一个星期之后，王小双瞭望未来，头脑空空，心如冰窖。他跟随原来加盟海景房的同学陈冰彬去了趟乳山，吹吹海风，晒晒霉心。威海之行，特别是在海边留宿三天，赤脚踏遍银滩，倾听潮起潮落，呼吸甘甜空气，静观日出黄昏，王小双放弃了许多念头。那是不舍的无奈的，也是理智的果断的。他爱上了大学同学陈冰彬。他们成就了2001届历史系同学“挂内科”唯一的一对。大学谈恋爱，结婚率很低；大学毕业以后，同学谈恋爱离婚率很低。

只是王小双没有告诉陈冰彬他目前已经被春秋市交警支队开除出协警队伍的事实。

在痛苦中煎熬，也在恋爱中麻醉，春秋市交警打人事件不知不觉过去半年了。就在人们逐渐淡忘往事的时候，当时特别大队的成员搞了一次聚会。在陈科长的撮合下，于大队长主持的。大家都为王小双竖起大拇指，为如今他不能报考公务员而扼腕叹息，也准备找个机会再整治那辆宾利、那个小子！在江湖上混，迟早都要还的。同仁们说事到如今，于大队、陈科长可以跟局里和支队汇报实情，再把王小双吸纳回来，让他凯旋归队，继续当一名优秀协警。

钟支队长惊讶之余表示沉默。他对王小双印象很好，觉得此事的确可大可小，春秋市还真是被拿全国网民玩了一把。但是内心也有些感激，如果不是他替领导担当，陈科长肯定被处罚，说不定自己，包括公安局长都有可能受牵连。陈科长进交警支队，当时省领导就是迂回曲折找他的。

于是钟支队长就同意王小双回来，但没有回原单位，而是到交通安全管理科新成立的查酒驾中心，也是辅警编制。

查酒驾中心也是非常忙的，除了新知识新业务，有时也是救火队，打杂的人干打荷的事。

王小双拿钱不多，干事不少，过着比上大不足比下有小余的小市民日子。

辅警关键要端正自己的态度，处处服从领导和民警指挥，没有怨言了，就耳顺了成熟了。

王小双一干又是五年，一直到孩子都2岁多了。

十

王大宝从中队长干到副大队长到大队长，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副科级宝座。

王大宝运筹帷幄之中、决策千里之外，谁也不能阻挡。支队每次突击任务都把担子压在王大宝身上。大宝政治敏锐、处事活络、悟性高深，每次全市性集体整治活动、异地用警、交叉执法，都能出色完成任务。

王大宝总结到，越是重大执法活动，越要体现公平，敢于六亲不认。春节那次查酒驾，王大宝一举干倒一名上市公司董事长“醉驾”，他尽管认识却装作不认识，立即报告了支队长。近期，市渣土办主任仰仗市重点工程抢工期为由，擅自安排大型卡车超载，沿途泼洒厉害。口出狂言：“交警，我来搞定，好狗不挡道，市委书记一号工程他们难道敢不配合？”王大宝根本不买账，你算个卵子，暗中调查清楚了，那个工程是渣土办主任家亲戚组织车辆在干，没走招投标流程。于是安排起草了关于在全市整治渣土车、石料车、混凝土搅拌车管理的通知，报到局里与市直相关部门紧急会签，安排电视台现场采访播放，并提前集中警力上路，一举处罚、扣分100余起次。渣土办主任找到市委书记汇报，请求协调交警支队。书记给公安局长打电话，但是公安局长正好要汇报在全市开展整治三车专项行动，以便迎接省厅检查。

找了书记都没有用，渣土办主任退而求其次，三顾茅庐请王大队长吃饭。但是王大宝不给面子，急得他家亲戚眼泪鼻涕横流，每延期一天就罚款1万。主任拐弯抹角找到王大队，后备箱准备了两箱茅台来登门，请求给予市重点工程开绿灯。

王大宝说，把酒搬走，否则他交到纪委去。

十一

王小双虽然不是公务员身份，工资由第三方公司代理，但是每年测评和考核都是支队统一安排的，都在97分以上，几乎每年都是前三名。他的年收入不到民警的三分之一，第三方公司考虑到想为他缴纳最低标准公积金。“三支一扶”“大学生村官”都有先例。这得由交警支队考虑给他一个任职，那样尽管还是协警，但是可以解决公积金问题。

为此，支队搞了一个民主测评，结果王小双排第二，支队长心里更踏实了，说明启用协警有一定的群众基础，钟支队长、陈副政委、郁副支队长等领导班子研究同意任命王小双为查酒驾中心副主任，无级别。

王小双冷静反思，心满意足，但是他仍然野心勃勃，谁也不能阻挡。

他不相信协警一定就是终身制的！这么些年来，都是拿那么点点钱，现在终于给个副主任了，开始有公积金了，虽然总收入还是比别人少一大截。

任命文件发的这天晚上，王小双请中心全体同仁到酒店聚餐。买单时，是王大宝签名挂的帐。

这些天，小双默默地想，从爸妈家该搬出去住了，90平米的五成首付够了，要通过公积金贷款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以前爸妈也说过买房的事，但是首付将花光他们所有的积蓄，等于偷他们老年生活费。王小双不忍心……尽管陈冰彬修养好，跟爸妈生活这么多年，都把父母敬重的超过自己爸妈，都是“低声教育孩子”，跟小双即使红脸也基本是软声细语，顶多是几天不讲话。王小双温情地看着熟睡的妻子，心里内疚弥漫、迷雾翻滚。

同样是女人，邱晓霞讲究生活的品质，陈冰彬讲求随缘的心态：你吃得好，穿的好，住得好，但是我心态好。一到逢年过节，哥哥好烟好酒、黑猪腿、大青鱼往父母家拎；邱晓霞口袋里的提货券、购物卡，有时也悄悄地塞几张给陈冰彬。陈冰彬不要吧，伤了和气，要了吧，伤了心气。哥哥晓霞一家每年都出去旅游一次，有时国内，有时境外，拍许多照片；而陈冰彬生了孩子以后，专职带儿子，这几年都没上班，全家基本上不出春秋市不参加同学聚会不请亲戚到饭店吃饭。因为他们想余钱交商品房首付……

适逢支队在群众路线教育活动中，开展合理化建议征集。有的交警认为这是作，走过场。王小双全面调研，深度研判，一举提出了4条合理化建议，每条建议都有理有据，有目标有措施有考核。他期待能给他带来刚进入协警时那年的轰动效应。这些合理化建议，小双拿给哥哥看，让他指导修改。大宝看了，深受启发。弟弟还能凭良心干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哥哥说，你写许多干吗？给两个给我，也算我是个有思想的人。

行啊，我留两个，给你两个。

哥哥说我要这两个，市区马路整体安装隔离护栏，和市区所有十字路口、郊区重要十字路口安装高清摄像头，进行技术抓拍。

好的！这两个给你。

那样下来市财政哪能拿出那么多钱？不得2个亿？

是得2个亿，但是可以按3—5年分步实施呀，细水长流，从长计议。

交警支队群众路线教育活动的亮点，就是自由动作中征集了“金点子”，受到了市局党委高度肯定。王大宝提出的两条合理化建议，尽管其他人也有提及，但是都没有他方案完整，具有可操作性，既有背景分析，又有负面影响预测，群众的误解以及破除误解的措施，最终实现提升春秋市交通管理水平，让春秋市的行车时速，在全省在全国慢10-20公里/小时，打造一个“慢生活”城市品牌的大目标。

支队特地把王大宝调任交通设施管理科科长，明确这两件事都交由他来具体实施。王大宝强势进入工作状态，先从主干道、主城区开始，没出半年，就出现了新气象。

话说王小双当上副主任以后，虽无级别，但是政治水平也有了明显提高，开会多了，领导指点多了，交流场子多了，人模狗样每次坐在席卡后面。但是他的心思是有所侧重的，他醉心于查酒驾。在一次全省集中整治活动中，他配合大队长共带队26人到唐宋市“异地查处”，一周时间，每晚有意比省厅安排的作息时间多干两个小时，战果也就遥遥领先。

在春秋市的查酒驾中，一方面支队统一安排，必须干出成绩，另一方面，他作为协警虽然没有处罚权，但是作为副主任他有指挥权，都是协警在一线作战，逮着后交给警察处置。他们查酒驾，不仅查重点时段20时至21时，23时至次日2时，而且主要查偏僻路段、过境公路，专门抓奥迪A6L公务车，逮奔驰、别我摸（BMW），查外地车。查到小鱼小虾，没瓜皮啃，拘起来没商量，查到处级公务员、国企老板、私企大老板，他们宁可花十万几十万，也要想方设法抹平。个中的奥妙，王小双深有体会。查酒驾就像吸毒嫖娼，王小双已经不能自拔了。他习惯隔三差五私自违法上路，更多的时候带着协警查，但是不穿协警制服，这些人都跟他走的比较近，有时一晚上就查到20多起酒驾醉驾，大部分后半夜就处理了。王小双自己也不记得私下里处理了多少起了，就好比他一个刑警的协警朋友，也不记得私自抓过多少次赌了。但是王小双心里知道：“抓赌，小鱼多，大鱼少；抓酒驾，妈呀，有鲸鱼！”

十二

“王小双，跟我们走！”王小双正一个人窝在办公室里，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市局法纪科的。来的人他认识，但现在看起来和陌生人一样，脸上毫无表情。

该来的都来了！王小双准备从五楼跳下去，一了百了，烟飞灰灭。还没有爬上窗户，就被旁边站着的人一把抱住，戴上了“一对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