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候车

南地1号公路。两旁的小树

是我亲手刷过白灰。

砖窑厂还在生产，每次出远门

父亲都送我

赶在凌晨四点前。

有一年冬天，我们抱来玉米秸

烤火。火苗上蹿下跳，灰烬中也有叫声。

当时我还不矫情，没有别意，

生活的啼哭还没开始。

旷野，被大雾笼罩，

通往县城的班车迟迟没来。

行李靠着我，我靠着他，

潮湿的气息不停升起

往身上扑，在我们面庞上翻滚。

忘记说过什么豪言壮语

我也看不见那年的冬小麦如何青，

他的黑发如何白。

现在想想，有人送总归是好的。

我们都在伞的下面

          ——给女儿

天下着雨，叶片噙泪。

送你上学的路上，我让你躲避

车辆，积水，绕过一些障碍物，

你偏不。

总要朝积水处蹚去，故意弄湿鞋子。

总要越过障碍物，满足而去。

雨击打着雨落在我们伞上

我们都在雨中，在一把伞的下面。

授梨花粉的人

大好的阳光都簇拥在这梨花里。

我的乡邻，此刻正在给梨花授粉。

蓓蕾能开出花朵多么幸运，

更幸运的是，能被授花粉的人点到心里。

风吹着，更高处的花朵

也吹着果园忙碌的身影和人心。

更高处的花朵，需要站在梯子上够

站在梯子上的人，有时盯住天空

有时，俯身对着地面的孤坟。

铅笔的一头用来写字，另一头

橡皮蘸着花粉，让一朵梨花慢慢爱上另一朵。

甘蔗林

那么多甜的铁杆在一起

风吹过，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那么多风吹来

甘蔗林，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甘蔗的甜，从根部开始

一节一节地漫上梢头。

这甜逐渐减弱的过程

像一个登上山顶的人，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而我的甜也会吹遍整个甘蔗林

在紧紧压住，我舌苔下的苦时。

母子羊

至今我也不敢看动物的眼睛，

尤其是来自一只母羊的。

长久地对视，

她也知道回避和躲闪。

在她低头咀嚼干草时，

眼神温顺下去，百草变得丰茂。

生产后，对着窝在草垫上的小羊羔，前腿跪地，

埋下头，用柔软的舌头舔净他们身上的血污。

百草真是丰茂啊

小羊羔们越添膘，越没未来。

出栏后，她那双时常望远的眼睛

又让我不敢直视。

购物车里睡着的孩子

街道的灯光深耕于夜色

睡眠将我推出。

每日降临的事这么多

总该有，

养好一个空花瓶等来一束鲜花的心情。

一直往回走的人，心中不平事

早已被推土机推平。

想到这样的时刻多好：我在剥橘子，

散开的瓣瓣小月亮多精巧。

一个长年被月光

深耕的我，多想是那个购物车里睡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