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生香 /李 静

浏览量:1327 | 上架时间:2022-11-18

韭菜饺子

 

上周回妈家,跟母亲随口说想吃韭菜饺子,母亲立即答应说,那还不容易,下星期天回来我包给你吃。

一周俗务缠身,间或也跟着友人吃了两次大餐,满脑满心的杂事,等到周末再次到来,竟把跟母亲的约定忘了。

但母亲却没忘,星期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说是韭菜馅已做好了,我如果有时间就回家早点帮着包。这就是母亲,只要讲了,她肯定会做,只要她的孩子想吃了,她肯定会做。

难得星期天上午没有事,我没敢多睡,起床后就直奔妈家而去。母亲正在厨房忙碌,一盆韭菜馅已做好了,盛在瓷盆里,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碧绿的碎韭菜、娇黄的鸡蛋丁、莹白的粉丝段此刻相互成全,又在食用油、辣椒粉、生姜末的全力映衬下呈现出一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状态,让人在视觉上就不由垂涎欲滴。

包韭菜的面要和得软一些,这样包出来的韭菜饺子吃起来才更软香可口。面已经和好了,正在盆里醒着,我在餐桌上铺好干净的牛皮纸,洗好擀面杖,用小碗挖了一碗面醭备用。每次吃韭菜饺子,面皮是我包擀的,一则是我擀得快,二则我心疼母亲胳膊疼,怕她累着。面醒好了,我和母亲开始包饺子,先是把面搓成长条,再切成一小剂一小剂,用手掌把面剂压平就可以擀了,我刚擀出一个面皮就被母亲包成饺子,常常是供不应求,也促使我不得不加快擀面皮的速度。我们娘俩敘着话,包着饺子,不知不觉间面剂越来越少,韭菜馅越来越少,竹筛上的饺子也渐渐首尾相接、胜利会师。

这样的韭菜饺子我们通常包得很大,几乎有大半个手掌大,主要用来炕着吃。炕饺子母亲是高手,她不用平底锅,就用家里那只炒菜锅,先把锅底放水烧热,接着把生饺子一圈圈贴好,再用锅底的热水把饺子全部浇透,盖上锅盖加热蒸上几分钟,几分钟后饺子已经熟了,但还不能起锅,母亲会沿着锅边淋上少许的菜油再用小火炕上一会,经过油炕的韭菜饺子,一面焦黄酥脆,一面薄如脂玉的面皮里透着碧绿和点点金黄。拿起咬上一口,韭菜的清香和饺子里蒸腾的热气立刻窜进口腔的每一个缝隙,充沛的油和着韭菜汁顺着手指往下滴,让人忙不迭地又要去吸吮那些精华,就在吃的过程,春天的气息一下子就侵入心底。

韭菜是属于春天的。尽管现在一年四季都有韭菜可吃,但我觉得吃韭菜还是要在春天最好。春天的风暖和而轻柔,韭菜就在这风里冒头生长,不疾不徐、不骄不躁,不追求叶片的肥大,也不追求外形的俊美,只专注于内涵的修炼,吸进土地的养料、吸进春风的精髓,把属于自己的气味攒得足足的,备得酽酽的,就等着有心人采撷回家,把它做成一道可以让全家人饱享口腹之福的美食。

清明节随家人去给姥姥上坟,中午在一附近亲戚家吃午饭,亲戚家有一片菜园,其中就有一块地长满了绿油油、支楞楞的韭菜,亲戚盛情,掂了一把刀就去割韭菜要送给我们,我们随她到了菜地,见她用一把弯刀娴熟地割着韭菜,不一会就割了一大堆,我们不时阻拦,说,够了,够了。但老人家手却不停,边割边说,韭菜在俺们农村不稀奇,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俺家也吃不了,多割一点你们带回去包饺子吃。

老人家嘴里的割韭菜,这个割字用得极妙,没用摘,也没用挖,而是割,可以想见,韭菜以割为乐,割一茬长一茬,一茬一茬又一茬,蓬勃的生命在春天里恣意铺展,无止无休。

那天我们带了几袋韭菜回来,一到家就择的择,洗的洗,当晚就包了韭菜饺子吃了个嘴油肚圆。

春天的饺子馅除了韭菜当主角,再无其他更好的材料可以代替。

好吃的饺子除了母亲包的,也再无其他可以代替。

 

红烧肉

 

猪肉的烧法有很多,我以为,红烧肉最能体现猪肉的真正气度与雍容。

买一块新鲜的上好的五花肉,切成粗暴的四方块,这就是红烧肉的原始材料,生姜、冰糖、料酒、老抽是红烧肉的铁杆伙伴,少一样红烧肉都将无精打采、食之无味。

肉切好了,配料也备齐了,锅就开始正式登场。先在锅里倒一点菜油,待油烧热后,放入姜块,用锅铲压住姜块擦锅,这样肉进锅时就不会沾锅。随着“哧啦”一声,肉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油锅里,这时手不能停下来,要反复地翻炒,肉炒到微微出油,加料酒、老抽,再翻炒一会,就加入冰糖,待冰糖融化,糖色渐起,一次性加入开水小火慢炖半小时,收汁撒入葱花起锅,一碗红淤淤、亮晶晶、颤微微的红烧肉就算做好了,挟起一块往嘴一送,只感觉肉皮象橡皮糖一样弹劲有力,间杂的肥肉又象嫩豆腐一样入口即化,精肉部分因为饱吸了汤汁而舒展了经脉,吃在嘴里不柴不软微微甜刚刚好。这样一碗红烧肉,不需要就饭就可以吃掉一半。

对于猪肉,中国人情结很深。七八十年代,物质还十分匮乏,寻常百姓要吃一顿猪肉堪比登天,除了过年过节,平时是很难见到荤腥的。即使是过年,割回来的猪肉也是少得可怜,肥肉可以炼油,还可以解馋,因此成为抢手货,大人们在厨房烧肉,小孩子们就在锅台边逡巡,就算是吃不到一块肉,哪怕是闻闻锅里的肉香也是好的。肉烧好了,就那么小小的一碗,并不能放开肚皮吃,大人们就紧着小孩子吃,我们也十分好奇,为什么大人的筷子总是往那些素菜上挟,这么好吃的肉难道不爱吃吗?小小的脑袋瓜不愿多想,眼睛只盯着碗里的肉,生怕兄弟姐妹多挟了一块去。

渐渐地,生活好起来,物质丰富起来,餐桌上的菜也多起来,有那么一段时间,猪肉在人们眼里黯淡下来,爱美的人怕吃多了发胖,讲究健康的人担心高血脂,人们以吃清淡的素菜为荣,仿佛这才懂得养生,有了品位。

也许是物极必反,当人们吃过一段时间素菜发现嘴里快淡出鸟来,猛然又觉得猪肉才是上天馈赠给人类的珍品。不是啥呢,猪肉价格不高,满街都是,随手割上一块,就可以烧成芹菜肉丝、水煮肉片、肉沫茄子等等等等,当然还有百吃不厌的红烧肉,这些菜不仅烧起来简单省时,吃起来还可口下饭,既不象海参鲍鱼那样高贵、不易接触,也不象咸菜萝卜干那样寡淡、见多则烦,而是荤素搭配、两相浸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实地落入胃里,养在心里,满足在嘴里。吃了这些菜,胃与嘴都不再挑剔或作其他期待,它们也知道,回味最悠长、最能满足吃这个欲望的,除了肉,再无其他可以比拟。

其实,老百姓碗中最常见的肉也象极了生活中的一些现象,譬如,用过了空调、电扇,还是觉得小时候那把芭蕉扇摇来的风清凉自然;见过了名山大川、名胜古迹,还是觉得家乡的一泓溪流一处花圃可爱生动;住过了宾馆酒店、民宿农舍,还是觉得家里的床铺最松软舒适。因为最朴实无华的、最长久普通的、最近在咫尺的,才是最实在最可信赖的,如同那碗红烧肉,从来不担心吃不起,从来不担心不好吃,永远给人以踏实和妥妥的享受,就象紧紧抓在手中的幸福,让人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与期待。

美食,可以疗伤,更可以励行。

这一生,与美食为伴,两不辜负。

 

炸糍粑

           

炸糍粑并不难。

煮一锅糯米饭,不软不硬,煮熟后,撒上适量的盐、辣椒粉、姜末、葱末和少许的几滴香油,用擀面杖狠揣,直到把之前晶莹剔透的米粒揣成粘稠的一团。

在刀板或冰箱的塑料挡板上抹上菜油(我通常用塑料挡板),把揣好的糯米团扒到塑料挡板上,用沾了油的手往四周推拍,拍成一厘米厚左右,晾凉后,用刀切成四方块,就可以下油锅炸了。

小时候,家里炸糍粑只有在中秋节。

糍粑是在前一天晚上就拍好的,放在堂屋的大面板上,因此,中秋节前的那一夜,屋子充满了糯米和油混合的香气,惹得人一夜睡不安生,只盼着天快亮,好早一点吃到多时不曾吃过的糍粑。

天终于亮了,姥姥在熹微的晨光中起身,我尝试着也要起床,却被姥姥低声呵斥:天还早呢,还睡一会,糍粑炸好了,叫你。不得已,我复躺下,耳朵和鼻子却像探测器探测着厨房的声响和味道。姥姥扯柴禾的声音、擦火柴的声音、往锅里倒油的声音,油从冷到热,油花迸溅的声音,紧接着,“哧啦”一声,那是糍粑下锅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趿了鞋就往厨房跑。只见厨房里灯光影绰,烟雾缭绕,锅里油花翻滚,姥姥正坐在锅门前往灶洞里加柴,我怕糍粑炸焦了,急得拿起旁边的筷子就要去翻,姥姥忙制止我,说,炸糍粑急不得,没炸好就去翻,容易空壳。接着又说,赶紧洗脸去,别被油烫到。

我把筷子一放,一溜烟地跑去洗脸了。洗好脸后,再回到厨房,桌子上已经放好了一个瓷盆,瓷盆里散落了几块刚从油锅里捞上来的糍粑,正冒着热气。挟起一块糍粑就往嘴边送,还没到嘴边,就感到腾腾的热气,嘬起嘴来呼呼地吹了两口气,又尝试着把糍粑往嘴里送,却只敢咬了小小的一个尖,还是烫得很。渐渐地,糍粑的温度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味道也慢慢地散发出来,一丝淡淡的咸,掺杂葱香和姜味。糯米的粘度刚刚好,不稀薄,也不粘牙,咬一口,往前拉成薄薄的长条,可以看出糯米的莹润和泛着微黄的姜末以及碧绿的葱末。

也有人喜欢在糍粑上撒上糖,甜咸结合,又是别一番风味。

这是小时候对炸糍粑的记忆。

成家了,因为孩子爱吃,我也经常做糍粑。一次做得并不多,做好了放在冰箱里冻着,什么时候想吃就拿几块出来炸,配上一点稀饭,就成为一家人一顿晚饭或早餐。

有一次,我把做糍粑的过程拍成照片传至空间,没想到却引来一众好友的惊呼。他们除了垂涎焦黄诱人的糍粑,更多地是置疑是不是我亲手所做。也是,一个在外人眼里整天忙于工作的人怎么会做这样复杂的食品,就是会做,也没时间做,甚至也不想做呀。像我们这些人,就应该除了办公室还是办公室,其他都有可能是五谷不分、油瓶不扶,只有这样,似乎才符合这个社会对从事行政工作的女同志的判断标准。

初始,我还解释解释,说,我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啊,我在家可是什么都做的,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后来,我就不愿解释了,自己的生活,有必要喋喋不休地跟别人解释吗?这一天,是冷是暖,跟别人有关系吗?这一餐是甜是咸,跟别人有关系吗?

我只记得,姥姥的那句话:炸糍粑,急不得,没炸好就去翻,容易空壳。这句话,今天想起,竟觉得与“治大国,若烹小鲜”有同样的道理。

不急,不是懈怠,而是满怀期待、悄然努力,最终看到想要的结果。

炸糍粑,还炸出了道理,这让我觉得生活的启示无处不在。

 

吃汤圆

 

我忽然发现我能吃汤圆了。

那个太阳高悬的周末的早上,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循着一股甜香径直走到厨房,灶台上没像往常一样冷气直冒,而是弥漫着蒸腾的热气。再往锅里一瞅,团团的醪糟簇拥着莹白的汤圆和荷包蛋正在热切地密语。“咦呦……”,我拖了个长音,用手扇了扇鼻子,表示对锅里食物的不悦。

没看到老朱,这让我有点诧异,难不成老朱烧了这糟水汤圆,自己没吃,留给我吃?他不知道我从小就不能吃汤圆吗?阳台上传来翕翕嗦嗦的吃饭声,原来这家伙跑到阳台上吃去了。我踱到阳台上,看到老朱端了一碗汤圆,坐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正吃得有劲。看我出现在视线里,忙咽下嘴里的汤圆,囫囵着说,盛点汤圆尝尝,好吃得很。我不屑地撇撇嘴说,你不知道我不能吃汤圆呦?还要我吃?老朱今天有点执着,仍然说,尝尝嘛,之前不能吃,不代表现在不能吃,说不定吃吃就觉得好了呢?见我没吱声转身往屋里走,老朱居然跟在我后面继续游说我。我不理他,到厨房里倒水喝,这家伙竟然趁我不备,盛了一碗汤圆递到我面前,说,尝尝,尝尝,这糟是昨天我从街上买的,是人家自家做的,又香又甜。不得已,为了不让老朱的面子掉到地上摔碎,我接过那碗汤圆,十分不情愿地挟起一个汤圆像吃药一样勉为其难地送到了嘴里,吃的时候还没忘跟老朱讲,把我胃吃坏了你负责。

各位朋友看到这里,肯定认为我矫情,一个汤圆能把胃吃坏?还真是这样!记得我不吃汤圆已经有几十年了,十岁以里时吃过汤圆,吃了后,胃就翻江倒海地难受,一个人搂着肚子坐在这、倒在那,直到把汤圆吐出来才算罢休。前几次并不知道是汤圆引起的,误以为是胃受了凉,后来有一次妈妈看我实在难受得很,突然联想到了刚吃下肚的汤圆,这才想起,每次我吐得目眩神迷都在事前吃了汤圆。汤圆一下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这个看起来圆满、甜蜜的食物之于我却如砒霜,并且长期卧底于我的生活而不为人所知,想想,这是多么可怕?从那时起,我再也不碰汤圆了。不管它是换了黑芝麻的心还是换了白芝麻的心,不管它是平时光临还是节日拜访,我一律不再接待,从那时起,汤圆从我的生活中退出了,退得不留一丝痕迹。这以后的几十年间,每当家人们做汤圆来吃,我看到了就当没看到,对于汤圆,我甚至陌生到有时想不起来它的名字。

在与汤圆疏离了几十年后,我居然又一次与它近距离接触,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抱着将死之心,我等待着那久违的翻江倒海的来临。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的胃竟然无事一样的安然。这又让我不适起来,追着老朱不断地问,咦,胃正常来,没吐呢!老朱似乎胸有成竹,说,不试怎么知道呢,几十年了,胃也会变的。我一时不敢苟同,只是轻笑了一下表示回应。这以后,我又尝试着吃了几次汤圆,竟然什么事都没有,这让我怀疑是不是小时候的记忆有误。回妈家问妈妈,妈妈说,哪记错了,你是不能吃汤圆,一吃就吐,什么时候吐出来什么时候完事,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被你磨死。

从那个周末起,我不能吃汤圆的魔咒似乎解锁了,我不但能吃汤圆了,而且还爱上了汤圆。像是为了弥补几十年不能吃的遗憾,我在吃汤圆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自己做的、超市买的、甜的、咸的,各种馅的,恨不能一一尝尽。前几十年提都不能提,现在却是几天不吃就想,这样的天地变化,任谁都会精神撕裂,好在,有个理性的老朱在我身边不时提醒我安慰我,让我不至于为此太过失常。

我正在为自己分裂的感觉纠结,却看到抖音上一个文案,文案是这么写的:当时光渐远,你会发现,以前不能吃的食物,最后竟会成为你的最爱。这个文案似乎是为我写的,一下又让我陷入深思。是啊,这个世间,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呢,所有的事物都在运动中,绝对静止是不存在的。大自然界有阴晴圆缺,人世间有悲欢离合,诡谲的命运蹲伏在人生的路口,让人前一秒欢笑,后一秒哭泣,这一切,不都是人生常态吗?没有谁可以完全游离于命运之外一顺到底,抑或坎坷终生,很多故事,只要改个名字,可能说的就是你,有什么值得惊讶与诧异的呢?不过是,好运来临时低调淡然,噩运入侵时平静从容,除此,其他的,都是境界不够、修养不足的表现。

好庆幸,我又能吃汤圆了,如果不是有小时候的经历与记忆,现在的我,怎么会品尝到汤圆的甜蜜与独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