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见人心并寻找失落的自己/李 犁

浏览量:3506 | 上架时间:2022-11-18

读黄晔的诗歌你会忘记他用了哪些词汇和比喻,也会忽略他的技法,记住的是一个人内心的高远和纯净,以及为了不让滚滚红尘扑灭这种本心和初衷灵魂的搏斗和挣扎,他就像深陷泥沼里的人,努力地想从中超拔出来,而且不想染上一点淤泥和留下阴影。这种心灵的撕扯让他的诗有了起伏,有了波峰浪谷,有了直击人心的锐利,诗因而超越了一般的触景生情和巧思妙语,多了对自身以及人生的关怀和追问,诗疼痛又坦荡,平实又陡峭,体积虽小,但有了难得的精神维度和道德情怀。所以,黄晔的诗歌是有志有道有理想的,这在技术上升格调下降的当下显得非常的可贵。

他是在用写作自省自勉,以诗歌支撑倾斜的生活,为心灵减压和纯化,为灵魂寻找出口和方向。于是我们在他的诗歌中看到两种力在角韧着,一个是砸向凡尘和大地,有咚咚的碰触之声,那是沉重的肉身,生活的必由之路,诗不仅有了人间的味道,更有了掐肤的生命感。

另一个是努力向上隆起,是精神和理想,他要从无奈甚至无限的劳绩中飞出来,飞向云端,飞向美和梦。前者重,后者轻,诗就在轻与重中刮擦和折返生成,有血肉也有灵魂,有真相也有真理。而推动这上下掘进的就是诗人滚滚翻动的情感。黄晔显然是一个心灵丰沛又多情敏感的诗人,他的燃点很低,与万物只轻轻地擦一下肩,内心的火焰就腾地燃起。就像他站在凛冽的北风路口(可能是遇到了红灯),想到自己就像“一只蚂蚁穿行于一条街/寂寞而苍穹”,于是“一阵莫名的隐痛/撕裂五脏六肺”,这就是心灵的不适引起肉身的疼痛。那么怎么平衡趔趄的心灵呢?于是诗出现了:“一座城市灰暗的路灯下/行走在一个人诗歌的国度里/寂寞而清欢/沉沦诗歌里的风景/悦色且迷人”这就是灵魂起飞了,仿佛超度,心得到了慰藉和解放,并获得了幸福感。诗在这里成了良药,也是灵魂栖息的家。

还有两首题为《我是一个卖酒翁》的诗,开始都是陈述屈辱,心有不甘,但因为有了诗的照耀,心情便柳暗花明,甚至变得浪漫又诗意:“我是一个卖酒翁/披星戴月的赶路人/只为卖酒去/顺路看荷花”。这种亲历性让他的每一首诗都有来历,有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生命的真滋味。但黄晔不是停留在情绪的消炎上,而是在叙述和倾诉的同时,借助生活的原型,让诗飞起来。就像撑杆跳,用竹竿狠狠地扎进现实之点,然后向高远处飞跃。这就是从实进入虚、从形而下进入形而上,让思与诗相遇并融合。于是他的诗成了两段式,前者是诗的引爆点,是现实,有点凝重和黯淡,包括词汇和意象,就像这些题目:《一座城就是一盘棋》、《给灵魂灌醉一壶酒》、《那个夜晚掌声已经落幕》、《这个城市没有我开启的钥匙》、《静谧的生活从繁华中渐渐隐退》、《孤独成癖》、《名利的藤蔓让人斩草除根》、《做一个耐心寂寞的人》、《有一种缘悲躬曲膝》、《生活简单一点好》等等。这些题目透漏了诗人在现实的抑郁,抑郁又刺激了心灵,让诗人有了写作的冲动,这就是灵感——灵感都是需要刺激的,大悲大喜更能撬动诗人的创造力,生产出更多的意外之金句。

对于黄晔来说,这种不适性首先让他肉体与心灵错位,他要通过写诗让拧巴的身心复位,让堵着的情感畅通,于是就有了后半截的超越和飞翔,释放和安适,虽不是生活的真实,但是是心灵的事实。比如其中有:“一朵莲从梦境中开启/腥湿味道的风荷丝语/在七月张开美丽的翅翼//我想离尘嚣稍稍远一点/看见一位脱俗的女子/在江南浣纱的湖边/洗涤生命的尘埃(《我想离尘嚣稍稍远一点》)”“做一盏风中舞动的莲/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开合/面对浮躁的人世间/心若菩提 荣辱不惊(《做一盏风中舞动的莲》)”等等。

诗的脉络也是心灵的走势,显然诗人在为心灵找落脚点。从哲学上讲,前半截是此在,即现实中的我,后半截是彼在,是理想或曰梦想中的我。通过上面这几首诗看出他要着落的并非玄虚,而是有可操作性的,就是回归和坚守。回归就是往回走,回到故乡和田园,看似向自然回归,其实是回到没被污染的人性之童年,从社会人恢复到自然人。坚守就是在功利凡尘中坚守人性纯洁和光明的品质。为此黄晔的诗里多次提到一个意象,那就是“莲”,这是他潜意识中的镜像,照耀也引领着的灵魂与之靠近。具体就是敢于在如淤泥的现实中坚守自己的纯洁和光明,不让它侵袭,并挺拔生长。与之对应的是:“我想把自己撕成碎片/然后又从地上拾起/做最后一次拼凑”。我们可以看做诗人在反抗,毁掉的是现实中异化的我,拼凑和建设的是一直坚守的内心的我,审美的我,理想的我,圣洁的我。

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外表谦和温柔,但内心倔强的有为青年的形象。其中的不甘、不屈、不忿、不俗、不羁更是一束光,不仅让诗有了音容,更有了可贵的神情。有神情就不必过分地遣词造句,正常说话就行,掏心窝子说,让每一句都带着心灵的血和肉,那就是最好的诗。

古人说过,诗有性情,音律可以不计。那么对于新诗来说,诗有诚恳又能感觉到呼吸,而且透过诗行,我们能窥见了诗人的生活和他在生活中的样子,诗就有了人的影子,诗就活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黄晔是在用诗写自传,通过个人史记录也反映了时代的面貌和历史,更是用诗寻找丢失和被日常遮蔽的自己。

正因为黄晔用说话写诗,那语调和语感就成了意象。它的抑扬顿挫就是诗人的心灵在浪尖上颠簸,这说明黄晔感情充沛,所有的诗句都不是他刻意而为,而是随疾驰的激情而自动漾出,伴着语气的轻重缓急、长吁短叹,诗人的面容开始显形,虽是忽隐忽现,但有词语的指引,形象越来越丰满,越来越清晰,且越来越近——诗人与读者终于在诗语中相遇,心灵与心灵开始重叠。原来诗人经历的正是我们内心的遭遇,诗人要去的地方也正是我们想抵达的。黄晔是在替我们言说,我们被他的诗唤醒,并开始重返被生活慢待和遗忘的心灵。于是黄晔的这些个人化的诗就有了更广阔的意味和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