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琼 

叶可食 

王太贵

高 明 

高云方

树枝保持沉默（外二首）
◎李 琼

火苗仅仅暗淡了一下，又开始明亮
屋瓦，雾色的沉寂
“诗，总在他者难见的足迹中延伸”
是的，除了自身
谁能见到那一串曲折的足迹？

我带着孩子经过田野
沾满露水的树枝轻轻晃动了一下
又坚定地保持沉默
保持着与天空默契的距离

白 鹳

中巴车驶过，一朵白花在晃动
（饰有婚庆标签的加长林肯经过）
苍蝇低低飞过樟树的下缘。
如蜻蜓，翅膀透明
这偶然组合，与厌世无关，与恶心无关

它们经过时
多像南方夜空里的两只白鹳
演绎着生死别离

流 星

流星划破公园的水面
照见凉亭边的香樟和女贞
翻卷击打着假山
每个地方都有高不可立的悬崖

随光线退潮的还有麻雀
它们一度成为被歼灭的对象
“本地的早已灭绝
现在形体很大，都来自北方”
麻雀在不同方向上鸣叫
如众人
因挥手而发出潮水般的欢呼
仿佛溺水时被拯救

只有黑礼服的乌鸦习惯于沉思
在忽而闪亮的天空
留下细长而笔直的路线图


陨石猎人（外二首）
◎叶可食

浮动烛火，刺穿旷野的多思
呼啸中友人托灯来寻，石头
用伤口含住半柄钝剑
酒精安抚了猎人，马嚼子
安抚一匹游离的马

繁星争艳如酒会，落单的那颗
轻掩房门，寂静中成为将熄的萤火
仰望之人喜欢对着它的残影许愿
“平安，上岸，有情人
长久有情——比终成眷属重要”

猎人追寻陨石不为换得一套房子
不为酒，也不为回乡衣锦
他曾从崖边坠落，此后伤感如有失
坚信有东西跃出自己，至今定格于
湖水与悬崖之间的那大一片空白——

不知推石上山的隐喻
因而重复，变成一种浪漫的徒劳
猎人成为猎人，猎人，寻找流星
就好像一个人的身体
渴望接住正在下潜的魂灵

解 离

黄昏如布
兜起楼宇间升腾的鸟
皮鞋、酒杯、挽血液上涌的心跳

咯噔。咯噔

离场后，她无限剥除自己的壳
浴缸中是梨、泡沫和泡沫溶解出
男人献媚的话

有时是校服或齐耳短发
有时是地铁上伸过来手的信子
浪，时常以梦的形式
将她在睡眠中打翻
孩子取代日记，成为生活新的注脚

但一切都好
蜷曲的玫瑰与酸胀的腰臂
要好于丈夫和丈夫年轻的新妻

酒精铺平呼吸的每道褶皱
白天，须维持托举的姿态
为自己塑型
挨过夜晚，她再次将身体的碎片收紧
花瓶——
装酒，勇敢扮演玻璃中的
穆桂英

野 炊

枯草凝结雾的眼泪
愈合着马匹开裂的嘴唇

城市中他也想断木为凳，掏出
酒瓶，空山

或者麦田之鸣
在禁停线上与拾荒的梵高对饮

水是好的。但酒更甚
难言之苦在酒后从腹中涌出

下班回家他也会独自喝点
酒精过敏，不及对人群过敏

他看湖，吐出一条
为了第一个见到日出而攀登瀑布的

鱼。他点火
于是天空在钵中发出断裂的声音


夜晚散记（外二首）
◎王太贵

湖水旋转，当对面的木马按下停止键
而海盗船启动时，垂柳却把一阵热风
分解成广场上的鼓点，斑马线在夜间
会悄悄站起来，像脊背发亮的斑马
走过它白天躺过的路面，走过学生们
列队集体唱歌的操场，一群群购物者
从超市凉气里出来，提着西瓜、面条和荔枝
有人握着地球仪，不停拍打，仿佛急于寻找
某个遗忘的角落，而那个拍打地球仪的孩子
是夜晚的支点，他携带着整个世界
步履依然轻松，抬头看看楼宇间的月亮
离我们这么远，远在这孩子的手心之外

磨砂窗户里的人

隔着磨砂窗户，我们只能听
跑步声，做操声，唱歌声……
也许还有人下棋，但落棋声很小
也有人在玩牌，缓慢地抽出一张牌
扔下去之后很久，下一家才抽出
一张纸牌，我们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只能想象，其中一些人喜欢藏药
另一些人有过外逃行为，还有个别
要防摔倒和冲动自伤，磨砂玻璃窗
如起了一层雾，里面发出的模糊声音
像递给我的抹布，令我手足无措

梯 子

银幕苍白，因太多反面人物从这里走向刑场
夜幕降临之前，要把幕布挂在空阔处
放映师的徒弟，顺着梯子把音响机
挂上苦楝树。枪声穿过梯子的顶端
倒下的人，会重新活过来，摘掉镣铐
擦掉满身血迹。昏暗的灯光下，倒带机吱吱呀呀
有些人的命运，远比胶片脆弱
剪掉的那一段，他正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
长江牌F16-42型电影机，翻山越岭
爬梯子，在风中把银幕挂上树梢的人
摇摇晃晃地从配角，活成故事中的主角

磨刀匠手册（外二首）

◎高 明

 

“磨刀是个力气活，

要注意角度，

而磨剪子，

像唱戏一样，

走个过场。

即使一把生锈的剪子，

随便捶打几下

也就‘快了’。”

用旧的东西还不肯舍弃，

“有些人对旧物用出了感情。”

 

一切钝了的旧物

都应该

躺在一块磨刀石上，接受

爱抚一样，

接受利刃再生。

 

摸耳朵

 

这可能是世上最幸福的两只耳朵了。

临睡前，女儿总要摸着我的耳朵，

一会儿摸左边的，一会儿摸右边的。

她的小手真软，手指在上面

翻过来，

翻过去。

这可能是她断奶时，

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我的耳朵也乖顺起来，

左边的，右边的。

想想那些曾经失去的，

或许抓在小手中才会得到。

 

冬日，在葡萄园

 

隔着栅栏，我看他

拔除杂草。

焚烧后，修整出一块

干净的土地来。

葡萄藤拴在铁丝上，

铁丝的另一端拴着水泥柱。

他在耙过一遍的沟里，用铁锨

一点点聚土成垄，

阳光照在新翻的垄上。

从城中返回乡村，

我来看他

刚刚新种了阳光玫瑰。

看着看着，我被送去了另一个人那里，

江水是一个样子，我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此刻我正在背诵

“庆历四年春”。

 

 

西河日暮（外二首）

◎高云方

 

镜子悬于高枝

先是乌桕树，后是马尾松

红枫，蜡梅，都是美的

另有一棵，风拔光它的羽毛

已然难以辨识

 

镜子来到我的头顶

无声无息，意欲自我观照之处

镜子总在那里，高深莫测

明亮亮地呼吸，微笑

 

想起一面碎了的镜子

和里面变形的脸

唯有更破碎一些才能救赎

不停地，我向水面扔着石头

看那些影子迅速裂开

又马上愈合

 

马祖庵

 

鸟鸣在寺后的竹林里

荡了个涟漪

一枚竹叶飘向泥土

一枚竹叶飘向虚空

石板桥扬起他千年粗糙的脸

听光滑的人语越来越远

 

谁都没有来过

包括洞内的马祖道一

他继续打坐，以石头的肉身

他笑了

又一枚竹叶，深深地

拜了下去

 

他摘除了我体内最晶亮的句子

 

他摘除了我体内最晶亮的句子

放下我，和落叶躺在一起

今夜，我卧薪尝胆

 

流着痛苦的河流，也一样

汹涌

一样筑建爱情的城邦

今夜，我召唤散兵游勇

 

一些符号需要简政放权

而一群吃空饷的词语，该有恰当处置

不兴兵作乱，也不当无业游民

 

锄头撼动草根，白鸽飞回森林

今夜月下，女巫蛊惑了自己

又蛊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