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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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乡村
余芝灵
今年大半年,因为对故乡的牵挂,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乡村与城镇。乡村濡养了我们。住着住着,人是真的住静了。许多时候都感觉自己无欲无求。只想静静地在乡村住到白发满头,住到天荒地老。好像自己原本就是乡村的一分子,是一株草木,一滴露,一粒鸟鸣,一声蛙鼓,甚至一匹流水,一米月光。此外,还能是什么呢?有时会感觉尘世中的一切,都离我很远,远到模糊。人们在争什么,抢什么?他们争,他们抢,又与我何干?我只想安静地享受这一切自然的慷慨馈赠,和家人共度余下的岁月。
早上四五点,黎明即被鸟声啄破。它们大约是衔了一万粒的珍珠,一粒一粒地往外吐。所谓口吐珠玉也。总有长长的过门,有复调,有回音。其婉转清越,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一二。那些到底是什么鸟呢?老实说,我也认不全。而鹧鸪,那是一定有的,行不得也哥哥。布谷鸟。斑鸠。麻雀。其中尤以一种尾巴特长特好看的鸟儿叫得最欢,最悠扬,应该是蓝尾山雀。仿佛它长着这样一只尾巴,不唱好歌儿,就愧对了它。它是每一根羽毛都拖着美妙的音符。果然,它是没有辜负的。我们总是在鸟叫声中醒来。有时,舍不得醒来,就又悠悠睡去,或者假装睡去。希望它只是个梦,要让它长些长些更长些,最好不要醒来。它们的歌声,是一天唱到晚的。只是在早上,格外的清新格外的魅惑。如塞壬的歌声。你不沦陷,都得沦陷。
正午的花朵,我想应该是最美的时辰。它们抖落了早晨的娇羞,又被日光沐浴了一整个上午,到了正午时分,精气神都到了极致。如果你恰巧在这个时分去看望它们,我想,它们一朵朵都怀抱爱情,静静生香,情意绵绵。就像是听到了清越的笛声。
傍晚的云霞,时刻都在变化。所谓波谲云诡也。瞬息万变。“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再恰当不过了。只是这雪,有时是白雪,有时是五颜六色的雪。最喜欢傍晚徜徉在美丽的山道上。看瞬息万变的云霞,在天际翻滚。你想象它们是神马,就是神马,是乌龟,就是乌龟,是绸缎就是绸缎,是壮丽河山就是壮丽河山。你自己也可以轻盈成一朵云,一只舟子,在广阔的天际里遨游,展开鲲鹏一样的翅膀。那缤纷的色彩,那千奇百怪的形状,那流动的姿态,你有时会泪水盈眶。你会感动于它们的织锦裁缎。它们可以是任何什么。只要你愿意它们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它们是你温驯的牛羊,也可以是桀傲不驯的烈马。你可以赶着它们回到家园,也可以骑着它们在辽阔的天地之间纵横驰骋。一万个傍晚,就有一万种的云蒸霞蔚。它们最后都要落到夜的幕布里头去,将无边无涯的翅膀合拢,成为温顺的夜的骄子。
每天夜晚都会有大合唱。虫子,青蛙,夜鸟,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动物,不知名的植物,甚至天上的星星与月亮,都会参与。它们或在天光里,或在月光下,各各争相献艺。而远山模模糊糊的影子,与远远近近的几点灯火,总如梦幻一般,一直在照着回家的路。走在这样的路上,总像是喝了七分醉的酒。总是舍不得回去。愿意今宵复今宵地永远延续下去。没有月亮的夜晚,有时美丽甚于有月。一切都如梦如幻。如前生,如后世。看到的,听到的,望到的,都不真切。你常常疑心自己并不活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纪。或许是走在远古的一个什么朝代。一切都是屈原离骚里的那个样子,香草即是美人,美人即是香草。每一种植物的香气,都在夜里升腾。你不用使劲吸,它轻轻巧巧就进入了你的五脏六腑,清洗你的心你的身体。你常常像是在接受一场洗礼。像是在庄严的教堂,亦像是在接受剃度。从此,你要洗心革面,做一个全新的人。前尘往事,是可以悉数丢弃的。什么都算不了什么。只有这满耳的天籁,让你沉醉,不知归途。你可以看到大块大块的天,看到满天的星星,与浑圆的月亮。
大白天里,你可以随时去拜访任何一种植物或动物。它们都会以一种明媚而又热切的姿态来迎接你。是的,任何时候。你可以被一只蝴蝶引领,而改变一天的灵魂走向。你也可以随着一朵花,一起走过梦幻的黄昏,感受它的悲喜与生命历程。和它们一起笑,一起歌,一起舞蹈。你也可以跟着母亲,去看看她的田园,去跟她一起听菜们的呼吸与拔节生长的声音。流水一般,有啪啪的节奏。很清丽的样子。只要你附下身子,你总可以听到它们欢悦的鸣叫。既像写诗,亦像作文。而更像是一位位娇羞的少女,粉面含羞。一个劲地窜着个儿,长着窈窕的腰身。既养内,又养外。饱含汁液。
真愿意从此一直住在乡下,做一株寻常的植物,或者一朵天马行空的流云,一只在树上唱歌的鸟。或许,哪一天,我就真的彻彻底底住在乡下。做一个彻底的乡下农妇: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这可能是奢望。也不尽然。如今乡村公路都是村村通,路路通,户户通,再不是过去的羊肠子小道,再不用肩扛手提。条条道路通向城市。我们如何不能在乡下长年住着?
如果没有乡下,我们到哪里去寻找自己?如果没有乡下,我们何以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如果没有乡下,我们如何懂得——其实,芸芸众生,都不过是一株普通而又再普通不过的草木。汲天地之灵气,与日月之精华,修炼成每一个独立而又迥异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