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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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老家
刘鹏程
我是在一场秋风里去的老家。
回到老家的时候,屋场上虽然很杂乱,落叶满地,但是因为北边紧靠着的那一大片树林子,遮挡着风,所以显得很安稳。我端一把小凳子在老屋的门前坐下来。见我回来,一些老兄弟和叔子们,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和我聊天叙旧,有的手里牵着他们的孙儿孙女。一些稍大的孩子,也不认识我,从我面前闪过,便迅速地消失在老屋的拐角处。
说话的时候,听屋后树林子里传来阵阵风声,以及风过树叶的声音,舒缓而安详。哥嫂在厨房里忙乎着,为我准备丰盛的午餐,屋顶上飘着久违的炊烟。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令我感到无比温暖和亲切。
因为是在湖边,风往往要比其它地方稍微大一些。在我的记忆里,老家就是在风中,我就是在风中长大,然后离开老家的。而正是因为风,定格了我关于老家温暖或清凉的记忆。
在初夏的时光,就是这风,让大片空旷的麦田动起来,像一块巨大的布匹,在我的老家和我的内心里飘起来。黄昏的时候,我骑在牛背上吹着麦哨,缓缓地走在风中的麦田,回家。
母亲的炊烟也恰是在这时候从屋顶上升起来,然后在风中飘散。炊烟在风吹散之前,在天空中总要划一道优美而柔软的曲线,有时候舒缓,有时候迅捷。后来,我在城里也爱上了读读或者练练书法。这时候我就想象,母亲就是我最喜欢的书法家,炊烟就是她的书法作品。我不知道一生慈祥的母亲是否也有内心激荡的时候。否则,大风中的炊烟为什么会像一幅狂草的书法,悬挂在老家的天空,和我的内心?
当然,春天的油菜花在老家的田野上铺开的时候,往往风就停止了。我不知道这是天地的做法还是因为什么别的。要不,风就是被人们收敛在的内心里了,等到漫天的油菜灌浆、结籽了,才吹出。
风在湖水之上就是又一番样子。小小的春风把浅浅湖水吹起波纹以后,湖水就开始涨,鱼虾、蚌壳在水下开始活跃起来。而冬天的风呢?吹起白浪的时候,渔船就开始靠岸,倒扣在湖湾的浅滩上,等待另一场春风的到来。
而在天上,风总把老家的云吹起又吹散。一些云朵在风中,在天边,像变换着的家畜、家禽。这时候,天和地就融为一体了,它们自由地游走在天地之间。这算是村庄最吉祥的象征了。
我这是坐在老家的老屋场想象那些过去的时光。其实老家现在正在快速地变,变得很快,像一阵风。我们的村庄已经迁到不远处的马路边了,一些小楼房在汽车掀起的尘埃中,有规则或者无规则地排列着。这个原始的村落,世代沿袭的村落,即将废弃在这里。
这风大概是从城里吹来的。联想到时下,先是一些城市喜欢建新城,把幸免拆迁的老城留在那里,等待老去。散落在老城的,是一些城市贫民。他们缓慢而安详地生活在这里,仿佛时光的深处。这场风很快吹到了乡村,我的老家也不例外。
这次回老家,我就看见新村的小楼房大多门是锁着的,因为青壮年男女都外出打工了。只有一些老人带着小孩,他们依旧居住在旧屋场的老房子里。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孩子的父母们打工回家,才回新家里住上一阵子。旧屋场的老房子大都居住着爷爷奶奶级的中老年人。其实他们大多乐意继续住在旧屋场里,一是因为不住在儿子儿媳一起更自在,二是因为他们住惯了老房子,习惯了老地方。
每次回老家,在内心里我始终不习惯住在侄儿们居住的那个路边新村。那个破旧了的老屋场——我童年居住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老家。我有时候甚至不太理解他们,住在泊湖水的近岸边好好的,还有一片原始树林子围绕着,依山傍水,为什么非要搬上去呢?
我不喜欢现在的这个风。无论是我现在居住的新城,还是老家现在的新村,风总是带着厚厚的尘埃。
现在,老家的一些老房子开始败落,甚至倒塌,只剩下一堵堵土墙。一些曾经繁华的大户人家的院落,长满茂密的茅草和灌木,偶有猪狗在此出没。
老家就这样,像我的这些老兄弟老叔子们,顶着一头白发,在风中,在空旷的田地里,孤独地杵着一柄锄头。当我以后以一把骨头的方式回到这里的时候,估计老家也要消失了,只有风从上面吹过……